岳母的話

   

 

      這世上除了親媽之外唯一可以叫一聲媽的人,是岳母。我的岳母一生活得謹小慎微,小時候雖然父母健在,卻如同孤兒。因爲戰爭,父親去了臺灣;因爲父親的離開,母親改嫁去了幾百裏之外。也許寄人籬下的生活養成了岳母“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的習慣,很多時候她都欲言又止,這也練就了岳母恬退隱忍的個性。

      記憶中和岳母直接交流的話並不多,印象頗深的也有幾回。

        我和妻子的相識是經人介紹的,妻子在家排行老五,是岳母的第三個女兒。也許這世上你受多少苦,就有多少回報,儘管有時這回報是那樣的不對等。岳母因爲父親去臺灣受了多少政治上、情感上、心理上的罪,終於在人到中年的時候被安排進了鄉里的計劃生育辦公室工作(沒有編制)似乎也兼着部分民政部門的工作,後來我和妻子的結婚證就是岳母簽發的,想來也是一種奇特的緣分。

      剛剛和妻子確定關係的時候,有事沒事總往岳母家跑。有幾回離開得比較晚,岳母看着我欲言又止,終於有一次給了我一張紙條,大概是提醒我們要剋制年輕人的衝動之類的話。我當時有些奇怪和不解,現在想來,她應該是不希望我們受到來自任何一個方面的傷害;因爲她曾經飽受過無數次來自各個方面的傷害。

      書面的話也許比口頭的話更委婉,但直接觸及人心的深度可能是口語更勝一籌。

      那年岳母去臺灣省親,她的老父親想極力彌補當年的離開對女兒的傷害,多次要岳母去臺灣而終於成行。將近一個多月與父親的團聚也許給了岳母從未有過的快樂,日月潭的水和阿里山的小火車也許還沒有來得及記住我岳母的樣子,她就匆匆忙忙地要回家,甚至顧不上老父親的再三挽留。那天大哥、我和妻子到祿口機場接她,從她焦急搜尋我們的眼神,我感到她是怎樣的歸心似箭。

        “臺北很好,但住得越長就越想回來!”這是岳母見面說的第一句話。看來前一個世紀的父親終於抵不上今生今世的兒女對她的吸引力!後來還說外公家的條件怎樣怎樣好,臺灣天藍如海,雲白似棉,但自己有點水土不服,甚至大病一場,以爲再也見不到我們了……說話間,淚光閃爍。

      歲月有時慢如蝸牛,有時快如閃電;有時幸福燦爛如花,有時悲傷逆流成河。今年國慶,舉國歡騰之際,我們家卻愁雲慘淡。先是岳母九月三十日下午心梗住院,接着十月二日我的舅母去世。送別舅母的淚痕未乾,十月四日又接到岳母病危的通知。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岳母就是不願意去ICU,說是進去了看不到家裏人。這是怎樣一種依賴和牽掛!

      ICU待了兩天多,外面的兒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到醫生就像看到救星!想方設法來打聽,醫生說她神志清醒,我不敢想象岳母在病房裏看不到一個親人時又是怎樣的情形啊!當醫學無能爲力時,剩下的就是絕望和悲痛。從ICU接了岳母出來,她眼角分明掛着淚!雖然嘴裏插着導管,不能說話的岳母還是清楚地意識到她的兒女們來接她回家了!

      回到家,岳母先是做着手指圖畫的手勢,慌亂中開始誰也沒明白,後來妻說她是有話想說,趕緊取筆和紙來!岳母在一本就檯曆上寫出了第一句話:“大家要團結!”哭聲一片中,岳母又寫了第二句話“我依心了!”房間裏又是一片哭聲。從她書寫的速度和人的反應程度,我們都覺得岳母的大限應該還沒有來。她又抖抖嗖嗖寫了一句“我要喫梨子”,削的削,壓的壓,喂的喂,兒子立馬開車去買新鮮的秋月梨……所有的人都祈禱岳母能和我們待的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是,十月六日清晨,岳母還是帶着無限的留戀離去了。

        梨子好喫,心核苦澀。梨子離子,母心如泣。母苦兒不知,兒勞母心憂……

      千遍萬遍的大悲咒,不奢望超度,只爲再觸到你的溫度!可這已是兒女們再也無法觸碰而遙不可及的奢望!

      岳母的話,表達了她一生的牽掛!也成了兒女們心中永遠盛開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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