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日記(節選)

2021年9月X日  星期一  天氣晴

四川有一本民間詩刊叫《零度》,晃眼間就辦了十年。主編笑程和何兮準備在都江堰搞一個十週年慶典,我是這本刊物的副主編之一,如此重要的活動那是必須參加的。


自從樂山到昆明的高鐵開通後,我很少從昆明開車回家鄉。一個人開車乏味無趣,而且路途遙遠,費時耗油時不時還要收到交警的罰單。這次決定開車,是因爲我的一位戰友報名參加四川組織的遊新疆看紅葉胡楊林活動,他會開車,兩個人換着開,八百多公里,大半天可到。我開完雜誌慶典活動,在樂山呆上些天,等他們看了百年不死,千年不朽的胡楊林,吃了新疆牛羊肉,品嚐了哈密瓜,順道再去看看敦煌莫高窟,我就在樂山等他們回來,然後又一起開車回雲南。我也借這次開車回樂山的機會,把留在那裏的書籍,選擇一批運回昆明。

我的戰友長得高大英俊,歌唱的好,美聲唱法有磁性,車也開的好。這次他是帶着女友一起去新疆旅遊,同行的還有一位搭順風車的美眉,也在熱戀中。汽車沿着渝昆高速公路飛馳,車上美國音響品牌Bose 的超重低音完全配合戰友的男中音,一路上歡聲笑語,就像最近很火的一首歌曲叫《遊牧時光》,“我用我自己的流浪,換一個在你心裏放馬的地方。追隨你走在每個遷徒的牧場,讓愛的旅途都沾滿陽光。”

有愛的路總是嫌短。不管男人女人,也不論年齡大小,一旦生出愛意,走過路過沒有錯過,生活便陽光燦爛,渾身都是G點,處處都是敏感部位,一點就到高潮。和他們在一起,人也年輕了,車廂內溢滿愛的味道。

說起我這個戰友,很有必要多說幾句,他的性格陽光,又善於保養。平時穿着打扮時尚又得體。想當初入伍的時候,新兵連的連長就發現他是個人材,欽定他當了全連的排頭兵,向右看齊成爲全連的焦點,後來自然成了營房大門口的哨兵。部隊有重大活動和上級首長來視察,肯定會抽他去站崗放哨。一米八三的個子,倒三角形的身材,挺胸收腹,象棵威武的青松挺立在營房門口,很是給部隊增光添彩,按現在的說法,叫形象大使。人到中年,生意做煩了,厭倦了江湖上的勾心鬥角,信了基督,成爲教堂唱詩班裏的核心。每年到了年底,教堂都會排練一些表現宗教故事的節目,戰友肯定是其中的主角,要麼扮演保羅,要麼亞拉伯罕。我看過他發的聖誕節視頻,穿着長袍子,說普通話,完全進入角色。

我有個感覺,他加入教會這些年,心態愈發平和,看問題說事情的角度變了。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所有的榮耀都歸於主,只有靠近神才能得到神的眷顧。正如我的另外一個戰友評論說,打信了洋教,愛情路上,順風順水。

我很想禮拜天跟他一起進教堂看一看,直接進入愛的海洋。估計是他看我心不誠,一直都在考驗我,一到星期天,始終不見他呼我。我的這個願望,在路上跟他的女友說了,他的女友老家是湖南的,辣妹子,開朗大氣,一口應了我,歡迎我去教堂找她們。

昆明到樂山是全程高速。汽車以一百公里左右的速度飛馳。這條路,是古代四川從宜賓穿越豆沙關到昭通昆明的驛道。過去的路很難走,車多路窄,經常堵車,特別是會澤、大關、鹽津一帶,一堵就是幾個小時。還有昭通的凌子口,出川入滇的咽喉之地,海拔高度在兩千一百多米,冬天路上結冰凌,事故不斷。曾經有一年我開車回老家,路上走了三天,住了兩個晚上。


開車三十年,經歷的最大一次事故就是在這條老路上。那是2009年的深秋,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過鹽津往大關方向,汽車繞過一山頭,視線不良。左邊是山岩,右邊是懸崖臨大關河。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路上突然出現一大片碎石,鋪滿了車道。猝不及防,踩剎車都來不及,車輪壓在碎石上,就像是穿上滑冰鞋,不聽使喚,汽車直往懸崖衝去。在一輛失控的車裏,我感覺到死神降臨,瞬時間失去聽覺,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蔚藍色。

也是我命不該絕,本來懸崖邊上的鋼欄被先前的事故車撞沒了,僅留下一截鋼樁,孤零零豎着。我的汽車右前輪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力量之大,鋼樁剎那間削掉了半個車頭。巨大的衝擊力在堅固的鋼樁上形成反彈,直接讓我的汽車騰空而起,往左邊打了一個滾,旋轉了三百六十度,重重的摔在巖邊。車頭仍然向着昆明方向。我從車裏出來,驚魂未定站立不穩,想屙尿,卻尿了褲子。回頭一看,只見一輛掛着四川號牌的吉普車也是一個拐彎,壓上了那一片碎石,汽車斜着衝向懸崖,滾下去的一瞬間,後車門突然開了,掉下來一個女的。她爬在地上,眼睜睜看着滾下去的汽車,半天不吭聲,然後放聲驚叫。

很快路政管理的人來了,打掃路上的碎石。回到昆明後聽說,就是那一天,就是路上的那一片碎石,導致十多輛汽車滾進大關河,死傷無數。更詭異的是,我的車剛出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幾個人,見我無礙,很掃興的樣子,又跑去找那個從吉普車上掉下來的女人,讓她出錢下河撈人。

車輪滾滾,過去的老路在有了高速公路後,我回四川都走高速了。但是遇到節假期間高速公路免費,高速路上汽車擁擠,事故不斷。儘管一路上都有安全提示,小心駕駛,保持距離,許多駕駛員仍然不注意。


2021年9月XX日,星期五  天氣陰

成都的笑程不僅詩寫的好,對於書籍的裝幀設計更有別樣的風格。十年前他創辦了一本民間詩刊《零度》,按季度出版,一年四期,從未間斷。詩刊的作者來自全國各地,他有幾句話:堅持民間立場、堅持公益傳播、堅持新人發現、堅持詩史傳承。我對第一句話不很認同,以我對文化的認識,文學藝術從來沒有清楚的界限,好的作品,從來都是產生於民間。比如1966年後的十年,江湖上傳抄的作品:《第二次握手》、《一隻繡花鞋》、甚至是《少女之心》,與其當時的正統毫不相干。


在許多國家和地區,如果想辦一本期刊或一張報紙,只需到相應的機關去備個案,繳幾十元錢的登記費,便可堂而皇之招兵買馬印刷出版。所以,民間這個詞的應用並不具代表性。最近一二十年,公開發行的報刊越來越不景氣,正如曾經視新聞爲生命的許知遠先生認爲:“新聞理想主義特性迅速衰落,甚至報紙、雜誌本身都要被拋進歷史的垃圾堆。面對信息的迅速膨脹,記者與編輯都無所適從,他們不僅不再是知識精英與啓蒙者,甚至淪爲權力與公衆共同嘲諷的對象。”

至於純文學雜誌,更淪爲自拉自唱的小圈子,既要取悅出錢的一方,又要照顧左鄰右舍,難啊!只能靠抱團取暖。許多文學刊物的發行量,如果取消公費訂閱,基本沒人買。

笑程主持的《零度》就顯得格外珍貴。經費自籌,爲此,他把一套很好的房子拿出來做編輯部,甚至可以接待幾個人臨時住宿。所有的編輯都是兼職,因爲熱愛,沒有計較。過去我在雲南擔任過一家公開刊物的總編輯,有編制,有財政撥款,二三十個人,勾心鬥角,幹了五年,身心俱疲。後來組織上安排我去一家投資公司,阿彌陀佛,立馬答應去了,一點都不戀棧。

和文化人打交道,你在明處,他在暗處。上級領導變更、刊登文章用詞造句,版面安排,都涉及到政治站位,等等。出牌手法有時匪夷所思。不管是經濟綜合類刊物還是純文學刊物,主編蹲坑的時間不會太長,再見時無不傷痕累累。

辦好一本刊物,如果缺少寬廣的胸襟,那就成了“武大郎開店”。不如關門,免得浪費紙張。至於作品的好壞,那是需要時間的沉澱。幾乎可以肯定,今天大張旗鼓吹捧的小說、詩歌,不出二十年必煙消雲散。


這次去成都,除了慶祝《零度》十年,還有一個議題,是與出版社聯繫,從已刊登的詩文中精選一部分,正式出版。這個事是我始作俑者,五年前在樂山嘉州長卷的岷江邊上,我建議出版一本五週年紀念集,所需經費由我承擔。笑程很贊同,在與幾家出版社接觸後,由四川大學出版社正式出版,據說很受歡迎。又是五年過去,出版社的日子似乎緊了,都願意出版,收費卻上漲了許多。這倒難不了我們,衆人拾柴火焰高。

人在解決了基本生活後,還有更多的需求,比如熱愛藝術、熱愛音樂,熱愛旅行!我們這代人,曾經有過許多懷想,雖然今天的環境發生了許多變化,就像一句玩笑話,生意人在一起喜歡談論藝術,藝術家則更喜歡談論生意。不管怎樣,我們還得繼續往前走,帶着不變的情懷,去擁抱蔚藍色的大海。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