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短情深,关山难越表痴心——品读温庭筠《更漏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无宋词,绝真情。”简单六个字,道尽词的世情价值。自词从诗歌中脱胎,并日渐成为一种文学的表征之后,词对生命本体的关注就变得更加密切。相较于诗歌,词对社会世情的关注从广阔的外在世界开始往内收,更多是对抒情主人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进行触碰,然后用极富生命质感的文字进行书写。

词发展至晚唐,已经渐渐兴起。到了晚唐,写词比较著名的有温庭筠和韦庄两个人。作为花间词的代表,温庭筠走的是婉约派的路子,他一生创作词作颇丰,主要聚焦的是男女相思和离愁别绪。正是有了这样的题材取向和情感表达,所以温词整体表现出的风格是阴柔缠绵、绮艳靡幻。

与诗歌反映世情的角度不同,词更多关注的生命本体。正是如此,后来者品读前人留存的作品时,或多或少都能够从中间读出自己的引子,都或明或暗地找到情感的共鸣点,而温庭筠的诗歌在某种程度上更富有饮食男女的情味。虽然有时候显得偏狭,但走进词作内部,获得的是更真切的感受。从视野的宏阔与否审视,男女之情相较于家国天下可能显得狭隘,但是从个体生命的角度看,不管外在的妆点怎么样光鲜亮丽,如果没有活出人之为人应有的质量,还是多少辜负了好韶光。诚然,摆在每个人面前的有两种摆渡生命的姿态:为了迎合外在世俗的眼光,强作欢颜。至于内心是何种体验,真的是得失寸心知;一种是遵从本心,按照自己的心性生活。即使与世俗的条条框框无法吻合,但是活出生命的本然状态,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至于整个过程是快乐,还是喜悦,是阳光明媚,还是阴雨绵绵,只要能够体味到生之兴味,即使苦涩也是一种享受。毕竟,痛并快乐着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言及这些似乎有离题万里之嫌。但是,静言思之,温庭筠以他自己独特的人生视角观照世情,体验人情冷暖,然后把这些融入笔端,书写自己对生命况味的真切体验。不过,对世情人生的书写选取的角度很多,言说的方式也形式多样。对温庭筠来说,由于自己所处的位置,加之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所以更多作品选取的是对男女之情的摹写。与家国天下视野的宏阔不同,儿女情长更多关注的是善男信女的真性情,以及对情愫的真切表达。鉴于此,当走进《更漏子》时,从字里行间品味出更多的是一种生命韵致极强的呐喊。尽管显得秾艳,但凡俗之人读出更多的是生命的真实。回望温庭筠一生创作的艳词,一共写过六首内容类似的《更漏子》,内容都是吟咏相思旖旎之事。品读这些作品,没有边关塞漠的苍凉,也没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悲壮,外溢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体验生命和人生的真切。

仔细品读作品,咀嚼文字,没有什么佶屈聱牙的用词。直白浅显的语言,从字面意思理解,明白晓畅,没有多少困难。但是,语短情长,言简义丰,浅近的文字背后隐含的浓情蜜意,是一杯浓得化不开的千年佳酿。就整首词看,上下两片,没有复杂的结构,也没有对景物和情感进行精雕细琢、恣意渲染,只是自然的表达、水到渠成的呈现。上片开头六个字写室内的景象,前者无情,后者有情。“玉炉香”是对“玉炉”的客观描述,没有情绪地流露,不像李清照“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那样用极富主观色彩的词语进行修饰;说后者有情,源于在描写红蜡时,后面用“泪”描摹,便有了人的感情,给事物赋予了情感。而玉炉和红蜡本是奢华之物,写物的高贵奢华和精美实则是写人身份的不同凡响。而一个“泪”字不仅摹写出女子孤寂之情,更写出相思之苦。接着的“秋思”一词,进一步申诉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撩人心绪的情愫。玉炉和红蜡本是一种无生命的客观存在,当把它们与极富主观色彩的词语“香、泪、偏照”联系起来时,以我观物,物已经被附加上浓郁的主观情味。有了前三句环境和情境的围筑,后面描写主人公的情态感受也就不再突兀。“眉翠、鬓云”聚焦的是抒情主人公的神态容貌,而用“薄、残”进行描写,足见女子因独守空房、思而不得而造成的容颜憔悴之态。为了进一步描写女子苦苦相思,词人用“长夜”和“寒”加以强化。夜只是时间的存在,按照自然的规律呈现,秋寒是季节应有的特点,但进入作品,就具有了语义的双关之味,两个词形象地摹写出女主人公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情态!漫漫长夜,孤独一人,夜不能寐,衾枕寒冷,秋思之情,在此汇聚。

有了上片环境的渲染和神情的刻画,进入下片,以“梧桐”和“雨”领起,两个意象暗含愁绪,李易安取之言情,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把千般愁绪推向极致。而“三更”极言主人公因为相思难眠,孤枕辗转;“正苦”直抒胸臆,表达出因“离情”而引发的无限愁情,苦不堪言;继之的两个叠词,增强乐感,更是抒情情感:一声一叶的冷雨,一直滴到天明。秋雨连绵,好似无尽缠绵的离情,女主人公听了一夜,也心碎了一夜。很显然,不论是写雨,还是描绘其他的景物,实则都是从层面写思妇的愁情苦意,即写梧桐夜雨,直接写的是雨声,间接写的却是思妇之情,比起上片浓重的愁绪。而“空阶”之“空”实为内心之空,“到明”进一步申诉因为相思而一夜未眠之情态。

词固言情之作,然但以情言,薄矣,必须融情入景,由景见情。一首短词,从夜景起笔,写一位女子整夜相思之事,从晚上一直到天明,温柔细腻,婉转低沉,十分柔媚多情,让人读完感觉回味无穷。而从布局运思的角度观照,典型意象的选取,主观情感对客观之物的渗透,时间从词的使用,所写之景、所叙之事、所言之情都不再是的共时性的,而是流动的。从白天到夜晚,再到天明,由室内之景写到室外,客观环境的渲染与主观感受的结合,飒飒的雨声,瑟瑟的秋风,彻夜的辗转,当这些汇集到短词中,所描写的秋思离别之情显得更浓,读之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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