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語言與作品背後的人

       羊 烈:1967年生於四川邛崍。1991年西南師大美術系油畫專業畢業,同年任教於西藏大學藝術系。2001年魯迅美術學院油畫系第二工作室研究生畢業,同年任教於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參展, 1991年,成都,油畫作品入選建黨七十週年四川省美展, 1994年,拉薩,西藏自治區美展,1995年,北京,第八屆全國美展,油畫銅獎,中國美術館收藏,1996年,東京,現代中國油畫展,1996年,北京,第二屆中國油畫展,1999年,瀋陽,遼寧省美展優秀獎, 1999年,油畫入選第九屆全國美展, 2001年,魯迅美院油畫系東南亞巡展, 2003年,重慶,首屆重慶市油畫展2007年,重慶,重慶市美展, 2009年,"在場30年——四川美術學院當代油畫展”, 2010年,重慶,'回爐'油畫作品展,2011年,重慶,建黨90週年美術作品展, 2016年重慶,第六屆重慶市水彩粉畫作品展,2017年,北京,時代質感——四川美術學院作品展。

       劉 勇 : 四川音樂學院(美術學院)原油畫系主任。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現任重慶市雲嶺藝術中心藝術顧問。

                                                      (以下“劉”爲劉勇,“羊”爲羊烈)

      劉:羊烈你好,我們過去在川美教學方面交流比較多,實際上我對你有關西藏題材方面的畫印象非常深刻,畫面中有一種沉鬱的氣息特別打動我,同時這種氣息在你離開西藏以後的風景畫中繼續體現出來,很想知道你是在什麼情況下畫的這批西藏組畫。

      羊:應該說是兩個部分,一個是西藏本身的景觀跟剛從川西出來和西南大學畢業的我帶來了太大的衝擊。當時西藏比現在要原始蠻荒得多,包括西藏大學周邊只有一個點點小的小賣部,整個都是荒的,周邊的景觀、人的感受、宗教的氛圍全部都帶給我這種感覺,所以我的畫上面多多少少就會沾染這種感染這種氣息。後來的風景在氣息上跟這個有關聯,那就不是景觀所影響的了,應該說是人自身的氣息人自身氣質裏面的那種東西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所以我現在回想可能我去西藏其中一個原因也跟想象中的那個地方跟自己氣質當中某些地方契合,所以命中註定會有這一趟。如果說畫如其人那麼我想這個也是另外一種解釋,我現在的一些風景,雖然有的時候我想嘗試一下其他東西,,但是哪怕是我適度的融入一些抽象語言或者少量的輕微的表現語言,但是有的時候不知不覺地還會把這個氣息帶回來,特別是稍微長期一點的作品都會把這個東西帶出來。有時候偶爾的景觀帶給我的感受可能會出現一些跟我以前的東西有差別的這種風格,但是呢,如果稍長期一點的作品都會把這種氣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劉:那是不是說你個人的這種繪畫體驗和你當時的生存狀態有關係,或者和你其他的經歷有一定的關係呢?很想知道你形成這種氣息的源頭性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對這個過程有啥想說的?

      羊:所有當時的關係最多就是當時的一個解釋,其實現在這個歲數再回過頭去看的時候,都是人本身氣質的自然散發,景觀只不過是一個外因而已,否則我現在也不會畫出《邁入小康的中年夫婦》這樣的東西,雖然畫的是人物但是它從另外一個方面也在跟我沉重一點的風景發生關係。如果要讓我自己說一一個源頭,我的父親算一個源頭,我父親已經過世了,但是他是一個像山一樣沉重的人,像山一樣偉大的人,但是他又很平凡;他的性格和他一生的經歷帶給我的影響可能在我的作品中或多或少都會反映出來,因爲他的人生影響了我的性格。


       劉:的確你那段時間的畫從色彩的角度我把它稱之爲以重短調爲主的系列,從聲音的角度可以說是低沉凝重如大提琴,,但是你的畫又採取了非常古典的繪畫方式,我很想知道你如何在古典的這種技術和自己的生存體驗、繪畫語言之間找到一種契合。

      羊:喜歡古典語言是八十年代的美術院校的學生都經歷過的一件事情,當然他們也經歷現代藝術語言的洗禮。但是呢我是從西師那個偏偏角角讀書出來的,你也曉得,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更多的時候接受的是印刷品的教育、圖書館的教育和老師少量的一些範畫,能夠讓我們感受到這些,但是這些東西呢並不能支撐我畢業過後再去畫的那些東西。我記得到西藏過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研究語言,那麼在研究語言的過程中,實際上也可以說是在自學油畫,自學了這些油畫然後自己摸索語言,身在那種環境中再自己去摸索語言,這個語言就跟環境和個人生存狀態的一種原生融合,我想應該這樣解釋比較合適。我的作品中還有一部分是受古典以外的藝術家的影響,我印象當中影響我比較深刻的一個藝術家是馬克•夏加爾,當時九十年代中期我走北京去,用盡了我當時所有的積蓄買了好多書,,其中就有夏加爾的幾本畫冊,可以說是如癡如醉;當然還有另外一本書也影響了我,文藝復興早期藝術家的畫,包括弗朗西斯卡,可能你從畫裏面的造型可以看得出來弗朗西斯卡,乃至於後面的巴爾蒂斯的影響;還有從畫面的形態關係裏面也能夠看得出來夏加爾那種浪漫的東西的影響,我想應該是這兩個方面的影響多一些。然後語言有吸收,更多的是原生的自己去揣摩思考研究出來的,當時我的另外一個同事叫於小冬,現在大名鼎鼎的於小冬,我記得他也對藝術語言很感興趣,我們兩個要經常在一起交流一下。夏加爾後期的畫跟他早期的畫風格有很大的區別,後期畫得很豔麗,但是我自己透過那個豔麗,我看到的是除了天真爛漫,也還有很多沉重在裏面。在他後期畫的那些很好的氣息連貫的畫,對我影響比較大,雖然說筆法上,我沒有去學他;另外一個呢,就是弗朗西斯卡他們那種很沉穩的色彩,很成功的構圖,像紀念碑一樣的那種對空間的理解,還有對扁平人物塑造的那種又不薄的處理;包括後來的巴爾蒂斯,他們的用色也不是說很古典的那種,不是說很浮華的古典氣息的東西對我的影響也是比較大的。

       劉:可不可以這麼說,我覺得西藏的色彩和人文環境感覺是特別古典,有不有這些因素呢?也就是你吸取的那種古典畫家或者現代畫家的一些因素的時候,它跟西藏的某些風土人情色彩造型是否有相似之處?

      羊:有一些,衣着也好風景也好,它都要沉穩一點,不像內地那種衣服的顏色,稍微要浮華一些;但是呢那些東西都是外在的,如果你自己內心是華麗的,那可能你畫出來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劉:也就是說語言跟自己的生命體驗有關係,我還是想問你,剛纔你說到父親,你能不能詳細說一下你的父親呢?

       羊:我的父親教了幾十年的書 ,後來因爲一個意外調離了教育系統,,然後當了我們那個地方誌編撰辦公室的副總編輯,實際上就是事實上的總編,因爲總編本身是組織部的部長。那麼在他整個的一生當中應該是有過很多風光的時候,因爲我們家庭的這個祖父的原因,成分不好,是個地主家庭,父親一生還是受了很多磨難,特別在文革當中。後來他去了地方誌辦公室,編了我們當時那個地方的一本縣誌,這本縣誌是當時算是編得最全的一本。他整個的一生,沒有任何污點,他的爲人,他的處事,他的沉穩,忍辱負重的這些性格應該說對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啊,這方面我覺得我跟我的兄長都非常認可他是一個平凡而偉大的人,他的所有的學生也都這樣子評價。據我父親他自己回憶,50年代初的時候,他是整個溫江地區工資最高的小學教師,當時溫江地區不屬於成都管。現在看起來,不是一般才華的人,做不到這個。他後來當過我們父母親所在那個小學的第一任校長,所以他經歷很豐富,也很多變,命命運真的是多舛的哈。我很多藝術的基礎的啓蒙是從父親那兒開始的,他精通書法,然後也通音樂;吹得一首好洞簫,小的時候經常跟我們學校老師的娃兒吹,晚上有沒有燈,沒事他就吹洞簫給我們聽;我都能夠聽熟那個梅花三弄,月光曲啊等等這些洞簫曲。他就在那麼艱苦的環境下還能夠苦中作樂,那種忍辱負重的性格真的還是給人影響很大的。今天是父親節,僅以這段話紀念他老人家,謝謝你們!

       劉:忍辱負重,是一代一代知識分子的一種宿命!其實我覺得藝術的語言如果真正承載那些命運給它的,它是可以通過那種形式來展示給人的,每個時代也許都能夠在這種語言上找到相對應的那種感人的情緒的連接。所以我現在想到爲啥子對你那個作品特別感興趣,我想這可能也是一種心靈對應產生的。好像你前面曾經說過有一張山的畫,是帶學生到貴州去寫生期間畫了這張畫。你說好像有些故事,你能不能說一下!

      羊:你是明白人,你能夠看得到作品背後跟人的關係,有很多策展人或者是評論家,他們可能更多的時候看的是語言本身是否契合當代啊等等這些,其實背後的東西更有意思,也更值得挖掘,那麼表現出來的語言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他其實可以僞裝,也可以模仿,但是長久下去,一個有價值的藝術家應該是這方面自然而然地散發,昇華可能才更有價值。你說的那個不是貴州寫生的那張,是那張很長的一米乘三米的那張畫兒,那張畫名字叫直貢提,最早起的名字叫天路。天路呢,他是一個多重含義,大概就是當時藏族人,他們走了過後都是走向天葬臺,除了個別的抱病啊等等這些,或者有些地區採用的是水葬,大部分都是天葬啊。直貢提是世界上最大的天葬臺,三大天葬臺之一嘛,當時我帶學生出去寫生考察,就有興趣去觀抵那個天葬臺,那個過程對我們的觸動也是比較大的。那天早上應該是看了兩三次吧三四次,具體幾次我都記不清楚了,反正至少不是兩次啊。當時是搭車過去的,搭的那個手扶拖拉機;我當時沒注意到,拖拉機上其實就有兩個包袱,我以爲只是普通的包袱,結果兩個包袱隨到就上去了,然後等會兒過去的時候我一看,就是車上的那幾個人也就是那個包袱,然後把那兩個包袱解開。人其實也就是那麼一回事! 你就會覺得一切都不過就是過眼雲煙,一切浮華都沒得意義,最終是歸於塵土。看到那個翼展兩三米的禿鷲俯衝下來的時候,滿天鋪底的全部都是,那個感覺我真的是還是很震撼的啊!後來我看到程叢林畫的那個畫面我還是覺得當時現場看的感覺可能更真實,他可能也去過西藏看過這些吧。回來過後,我在那個班有一個女生,當然應該說,至少她不是因爲去觀抵了天葬;當時可能是什麼成績嗎,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時間久了具體原因我都記不起來了,這個女生心胸也不是太開闊,最後她就選擇了那條路。這個事情對我觸動還是很大的,這兩個事情是連起來的,後來我就據此畫這幅畫兒嘛;那畫兒你也沒法畫,我也不想去展現那個天葬的細節,也不能那樣子畫,所以就畫了一個直貢提的側面。然後它的左上角是一個天葬臺,就用一種比較側面的方式來解讀。而且那畫兒嚴格地講,還有一些沒有完,因爲當時爲啥子沒完呢,是我後來考起研究生了,然後這個畫兒我就把它捲起走了,一直就沒畫,擱到那兒;但是今天拿出來看呢其實也基本上畫完了,最多把有一些語言稍微不統一的地方微微處理一下就可以了。現在回看當時在西藏畫的這批畫兒,用的技術都是立德粉和乳膠漆做底或者是油畫白做底,做底呢順帶就做了一些肌理在這個上頭,然後再通過罩染,通過皴擦一些顏色畫一些顏色上去,實際上技術語言基本上是在這個體系裏面的;這個語言體系大概是從提白罩染出來的,或者說是倫勃朗他們那個體系。只不過造型不是那種體系的,造型是另外的體系早期文藝復興和那個馬克•夏加爾他們的一個多樣的一個融合。後來畫的小火車這一批,這是另外的語言體系,因爲我已經研究生畢業到四川美院來教書了,這一批語言上呢就沒有去做底了,我也想嘗試一下不做底的畫,實際上我在讀研期間就沒有做底了。

       劉:這張畫結果是畫的是天葬臺!這張畫,我曉得你說的這個就是比較長的還沒有繃上框的的那張畫。其實,雖然我不知道你畫的是天葬臺,但是畫裏面散發出一種情緒其實是很感動我的,就是那種情緒跟你原來那些情緒也有聯繫的地方,同時還有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在裏面,現在你說的是天葬臺,我就覺得這個作品當中的一些內涵又升了一步。作品是靠語言來打動人的,實際上是這個作品的最高明之處;同時你這張畫哈,我從畫面本身來說感覺和那個我也比較喜歡的一箇中國畫家朝戈的畫在某些方面有某種相似地方,你那個畫語言感覺比朝戈更外向一些,但是它的細節上那種情緒那種觸動神經末梢的東西更多一些。這是我比較喜歡的!

      羊:如果非要讓我在中國找兩個畫家,油畫家,選兩個我最喜歡的,朝戈一定是其中一個,還有一個可能就要數劉曉東。朝戈的藝術實際上也是從這個文藝復興早期那個體系出來的,他的造型這些應該是跟那個有關聯的,只不過他自己對造型的敏銳和對人性的觀察遠非旁人所及,這個是他自己獨特的東西,誰也模仿不了。

       劉:所以好的藝術家他不是靠題材和內容說話,,而是靠他的個人語言來說話。這個的確是歷朝歷代藝術發展中畫家的最好結果。你是從文藝復興開始去體會藝術家的個人語言和生命體驗的這個方式,而不是我們現在習慣於好像哪個時代過了就是落後的那個時代,簡單地用非此即彼來劃分歷史。

      羊:你說到語言,其實我有時候感覺自己是在掙扎,爲什麼掙扎呢,它會在左和右、上和下之間搖擺,最後不知不覺又會回到原來的這個地方,也就是原生的自己的一些東西。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我是教書的,因爲教學的原因,自然而然會接觸相當多的語言,有些當代的語言,或者一 些現代主,義時期的語言也非常打動人,但是沒法學,不是學不了,而是跟自己沒有關係,所以說你只能猶豫一會兒,還是隻有把他放棄。

       劉:我到了法國巴黎,看了三大宮,盧浮宮、奧賽宮、蓬皮杜藝術中心,這三個地方的主要作品分別代表前現代,現代,後現代,其實我在這三個宮裏面都能夠找到我喜歡的藝術家和作品,只是他們的藝術語言的張力的方式不一樣而已。但你說的這一點很重要,就是一定要跟自己有關係的東西,往往覺得好的藝術作品都是跟自己有一種內在邏輯關係,跟自己的過往自己的學習,甚至跟自己的那種生活經歷、文化習慣、接受的文化教育有必然的邏輯關係。

      羊:對,這個說回來了就是藝術終歸是跟人有關的。不管是畫的內容還是形式語言到最後的指向其實都是指向人,或者是人所產生的情感,或者是人所產生的精神的需求,或者是人的這個創新的需求等等這些。其實不外乎就是這些東西,如果沒有指向這些而只是在畫一個語言的話,他是乾癟的。影響我自己的經歷當中還有一個部分,不得不提一下的就是我讀的學校裏面有一個學校叫邛崍師範學校,這個學校現在叫中師嘛,很多人都把中師生忘了,其實當時的中師還是很厲害的,包括當時所有的中師生,我現在看他們都很厲害啊,我那些同學現在大部分都是校長,或者是各行各業的翹楚,他們當時的成績都很好。在那個學校所受到的這種眼睛的約束和大量知識的灌輸,包括全面的技能訓練,在某種程度上奠定了我的基礎的文化結構。

       劉:實際上我在判斷作品的時候,也特別重視在這個作品當中能不能看到你,就是看到個體在這個作品當中情感的一種呈現,當然這種情感不是說文學性的呈現。就是要看到這個語言裏面是否具有你個人的語言特質。我的確在你的畫當中感受到你的那種個人的從語言細節從用色上從用筆和造型方式的選擇上跟你這個人很像,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

       羊:記得有一次我們兩個去杭州幹啥子哦,好像去買書嗎啥子,我當時抽空去街上買了一件衣服,結果拿回來過後你第一眼就說的是像你的衣服,我印象很深,說明你對人的觀察還是入骨三分呢!

       劉:的確,我感覺到你的作品當中作爲你個人顯露出來的一種複雜性,就是你剛纔說到的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但是最終要回到自己最習慣最擅長的感覺上去,這也許是藝術家的一個宿命。

      羊:沒有什麼能夠給別個區別開,特別是在經過現代主義語言的洗禮過後,所有人的語言都可能有粘連。唯有自己原生的那一小部分,纔可能真正的跟其他人區別開,因爲那個就是你自己。

      劉:好的,羊烈,我們今天這個對話先告一段落,如果後面我們想到啥子,還有啥子新的方向我們隨時上來再說今天先說到這裏!

      羊:要得要得, 就先說到這兒哈,謝謝!

      劉:晚安!

      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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