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回憶錄》上冊摘抄二

1.波羅蜜多,即反覆證明之意。

2.運動便是一切。

3.不能太早做浪子,要在宗教裏泡一泡。

4.佛教經典是龐大、豐富、雜亂的。而禪宗是精神快餐,易傳。

5.一切苦惱源於自私、貪慾。不論貧富貴賤,如果能斷絕邪念,斬斷私慾,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得無量幸福。

6.研究佛經,是東方智者和知識分子的一個底。

7.萬物之初有兩個神,一光明,一黑暗。人的靈魂是兩個神的永久戰場。

8.宗教長期迫害哲學家。哲學家不迫害宗教,但可置宗教於死命。

9.如來,不去不來之意,三生如來,指過去、現在、未來。

10.愛因斯坦:我是有神論都,但具有人形的上帝,我不相信。

11.人慣於“yes"或者"no",宇宙沒有“yes"或者"no"。

12.人類的悲劇,是對自身的誤解。人類成爲自己的犧牲品。

13.佛教造大佛,用於視覺;擊鼓敲木魚,用於聽覺;焚香,用於嗅覺;素食,用於味覺——人類這般偉大、聰明,爲什麼不用於人類自己,而支奉神?

14.印度史詩太笨重,範圍全在印度,無人能通讀,只能概括精華。

15.古時候的愚忠,真可哀!這種愚忠其實是極高尚、極真摯的感情,可是沒有同等的智慧統攝,以致終爲悲慘。中國有一位尾生,等友人來橋洞。友不來,尾生竟不走,被水淹死。忠於國,忠於君,忠於父母謂之孝,忠於夫妻謂之貞,忠於兄長謂之悌,忠於朋友謂之義——往往愚忠。

16.古人忠而愚,今人聰明瞭,可是糟糕,真摯的情感也失去了。智慧是思維,道德只是行爲的一部分。如果道德高於智慧,就蠢,就不得了。

17.學東西,要像射手只見其鳥,旁若無人。

18.古人爲了爭一口氣,今人爲了爭一筆錢。

19.知我者謂我必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20.貧窮是一種浪漫——我買不起唐人街東方書局大量關於屈原的書,就攜帶小紙條去抄錄——上海火車站外小姑娘刷牙,是貧窮,浪漫。

政治、生活、愛情都成功,可以是偉大的文學家,譬如歌德;政治、生活、愛情都失敗,更可以是偉大的文學家,譬如但丁、屈原。

21.人生中,庸俗之輩包圍,很難成功。愛情最難。親家成仇家,因爲了解,罵起來特別兇。如果你聰明,要準備在政治、人生、愛情上失敗,而在藝術上成功。

22.畫畫,人越傻越好。

23.人各有志。屈原詩,及作品。他的死,也是作品,是一種自我完成。剛纔說政治、人生、愛情難成功,都因爲不得自己作主。藝術上的成功,乃可以自主。屈原寫詩,一定知道他自己已永垂不朽。每個大藝術家生前都公正地衡量過自己。有人熬不住,說出來,如但丁、普希金;有種人不說的,如陶淵明、熬住不說。

24.文學藝術,創作難,欣賞更難。不是創作在前,欣賞在後。不。欣賞在前,創作在後。

25.老子精煉奧妙,莊子汪洋恣肆,孟子莊嚴雄辯,墨子質樸生動(若以墨子治國,中國早已是強國),韓非子犀利明暢,荀子嚴密透闢,孔子圓融周到——孔子調皮、滑頭,話從不說死。

26.孔丘多重人格,表面一套,心裏一套,標榜”君子泰而不驕“,卻又熬不住,說出來。

27.文學要拉硬弓,不要拉軟弓。所謂拉硬弓,要獨自暗中拉,勿使人看見。

28.神,鬼,都是人性的昇華。

29.一窮,窮在經濟上;二白,白在文化上;三空,空在思想上。

30.李耳的思想最透徹、孤寂、淒涼,完全絕望。他看破兩大神祕:一是天,就是宇宙;二是人,就是生命。天,宇宙,是不仁。人,生命,是芻狗。這是李耳觀察到最後,咬咬牙做出的判斷。

31.老子恨這個世界,覺得犯不上留什麼東西來給後世,他又愛這個世界,要把自己的思想落成文字,給後來的智者。他的精神血統的苗裔明瞭他的痛苦,他的同代人沒有一個配得上與他談談,他徹底孤獨了二百多年。

32.後世把老子的《道德經》爲道家的聖典、兵家的韜略、法家的理論。我把《道德經》看作什麼呢?是老子的絕命書,也是老子的情書。八十一章的第二十章,他破例哭出聲來:”衆人熙熙,如享太牢,我獨泊兮其未兆“。只我一個彷徨無着落,去哪裏呢?

33.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宇宙中,渺小的人都是奴隸,即使當了皇帝(包括教皇),如果人格渺小,一樣是奴隸——偉大的人,必是叛逆者。

34.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

35不從宇宙觀而來的世界觀,你的世界在哪裏?不從世界觀而來的人生觀,你不活在世界上嗎?所以,你認爲你有人生觀,沒有、也不需要世界觀,更沒有、也更不需要宇宙觀——你就什麼也沒有。

36.老子看君、看民、看聖人、看大盜、看雞、看犬,從宇宙的角度、宇宙的眼光。

37.老子最早知道中國的兩種特產:一是暴君,一是暴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38.老子奇特,他主張退、守、弱、柔,這在全世界的思想領域中獨一無二。一是他的氣質,二是他喫夠了苦,對付宇宙自然,對付人事生活,退 、守、弱、柔,才能保全自己,立於不敗。

39.我最有意見的是,孔丘殺少正卯,是一樁冤案。他擔任魯國司寇,實際是宰相。他曾說:“了爲政,焉用殺”(政治幹得好,不用殺人),自己一上臺,不到七天,處死少正卯。少正卯是個學者,也收徒講學。思想新、口才好,把孔丘的門徒吸引不少過去。孔丘記恨,扣他大帽子:一,聚衆結社。二,鼓吹邪說。三,淆亂是非。這件事我認爲很重要,迫害知識分子,是孔丘理論的破產。我從孔丘的虛僞,從他理論的不近人情,從他的心理陰暗面,推測殺少正卯是真。假如我在春秋戰國時代,我也開講。會不會被 孔丘殺掉呢?他上臺,我就逃。

40.真誠,先要自己無私念,不虛僞,再要用知識去分析判斷,事物就清楚了——這一點安身立命的道理,我推薦給各位,以後研究任何問題,第一要脫開個人的利害得失、就會聰明。

41.說來你們不信,我文質彬彬,書卷氣,其實善於和流氓交朋友。一定要是大流氓民,或將成爲大流氓的苗。可惜當下中國沒有墨子派的大流氓了,眼下只有小癟三。

42.當今之世,捨我其誰?——孟子

43.光陰逝,要在一秒一秒消失的光陰中,保持藝術家風度,守身如玉,決不讓步。

44.貧,如陶潛一樣,借米燒飯。

45.莊子的思想是什麼呢?至人無已,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46.荀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

47.君子要定,即主見;應,即靈活。背後是德、操,終求君子這全。佛家:戒,定,慧。荀子:定,應,全。

48.一個畫家,沒有審美力,會在生活中表現出來,畫面上裝不了的,好比色盲。有人生來就是盲於”美“的,例如王爾德,他是不知美爲何物的唯美主義者。又例如達.芬奇,他想畫醜,畫最醜的醜,可是畫不出來,他對醜是盲的。

49.吉人辭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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