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婆婆丁

久聞倪萍的《姥姥語錄》。作爲觀衆,我曾多次在電視上看過她主持的《綜藝大觀》和春晚,卻不知文字是何樣貌?

偶爾翻到語音版,打開一聽就停不下來。聽完全部20個小章節,意猶未盡,還是想讀紙質書,反覆揣摩那一字一句的樸實與智慧。

收到新書,水墨畫的封面上,一大一小兩位女子向前的背影,輕盈質感。全書裝幀精美,倪萍自畫的插圖,處處傳遞着溫暖與美好。

一篇《婆婆丁》,讀完淚流滿面。

“早年間,姥姥住的是草房子……小舅舅犧牲的那一年,房頂上突然長出了一大片婆婆丁。”倪萍的小舅舅參軍入伍,在部隊裏犧牲了,可想而知,全家人是多麼悲痛。

“突然有一天草房子着火了,是姥爺用柴火點的。姥爺瘋了。”從此,姥爺常常爬上屋頂,對着婆婆丁擺出用機槍掃射的姿勢。

從前那麼愛惜花草的姥爺,如今把房頂上的婆婆丁全部拔光,又開始拔房上的草,累了就躺在房頂上睡覺,像睡在炕上一樣。

小小的倪萍費力地爬到房頂上喊姥爺喫飯,姥爺說:“有本事把你小舅叫回來喫。”倪萍倒酒,倒水,姥爺都照樣喝得滿臉通紅,他的心瘋了。

“人吞嚥痛苦的方式真是不一樣啊。不愛說話的姥爺更沒話了,眼珠子通紅……像個幽靈一樣每天走村串鄉。”

姥爺喝酒最多的一次,差點從房頂上掉下來摔死,是婆婆丁肥厚的葉子互相抱在一起,恰好絆住了他的腳,救了一命。姥姥說,“這是小舅派來的婆婆丁,都是當兵的出身,有的是力氣。”

“家裏有個瘋子,全家人就都瘋了。一個秋天的傍晚……姥爺終於不瘋了,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棺材擡到門口的時候,姥姥打了小姨一巴掌……小姨哇的一聲哭了,哭得收不住。”

短短几頁文字,讓人揪着心,不知不覺已經淚目。姥爺沉默寡言,愛子之深,失子之痛,難以消解,終於把自己逼瘋,喪命。

屋頂上的婆婆丁,彷彿就在眼前搖晃。

姥姥也一定悲痛欲絕。然而一大家子,她若也倒下,全家人怎麼辦?姥姥忍痛做一棵堅強的婆婆丁,成爲全家人的支柱,引領全家人的心與命。

插圖是倪萍的畫----幾間簡陋的草房子,茅草搭成的頂上,綠葉間幾簇黃花的婆婆丁。

我在河南農村長大,一年四季,常常和小夥伴們擓着籃子,去田裏拔草餵羊喂牛,對植物並不陌生。

靡靡蒿啦,麪條闊啦,薺薺菜啦……田埂上,地頭上,河溝邊,房前屋後……到處都有數不清的野草,開着五顏六色的小花。

倪萍是山東人,民間俗語或有不同,一時不知她筆下的“婆婆丁”是何植物?百度去搜,原來是蒲公英。

蒲公英的身影,遍佈世界各地。我有一年去多倫多,楓樹正在春雨裏抽芽,綠草地上、馬路邊、柵欄旁,到處有星星點點的小黃花,讓人喜悅它們是春天的信使。

記得小時候,每當春夏之交,蒲公英就和許多野草野花一樣,在暖風裏搖曳,黃色的花朵立在綠葉之中,十分活潑美麗。

我還隱約記得一首歌謠,“蒲公英媽媽準備了降落傘,等風兒一吹,孩子們就四海爲家……”

秋冬之際,蒲公英的花朵轉爲白色,毛茸茸的在涼風裏飄搖,摘一朵放在嘴邊,吹一口氣,它們就飄飄四散在風裏。

蒲公英長大,四散天涯心繫家,那蒼老的根,枯萎地張望天空,最後腐化在泥土裏,淹沒在歲月中。一粒粒種子,帶着執著的信念,春生夏長,代代相傳,繁衍生息。

喜歡倪萍的文字,喜歡姥姥的人生智慧,誰家若有一位姥姥這樣的老人,是幾代人的福氣。

我想起去世多年的姥爺和姥姥,想起如今年過花甲的父親和母親,亦念及多年後自己的老年……

人生是如此短暫,又那麼漫長,要經過多少次雨打風吹、歡樂痛傷、期望與絕望交織、再打起精神面對?

從此以後,再見到蒲公英----哦婆婆丁,我大約總忍不住一陣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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