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樓驚魂

1.

“晚上無論聽到什麼或者看到什麼,都不要管,也不要好奇。”房東把鑰匙交到我手裏的時候說。

我默默點頭,接過鑰匙。房東不再跟我交流,迅速離開了。

我環顧房間,有牀、桌、椅子,陽臺雖然在背陰一面,但面積不小,緊挨着洗手間。除此之外,空調熱水器也是一應俱全。

此外,門上有一小塊玻璃小窗,應該是之前用作養老院時,方便護工看護的,不過現在小窗上貼了一層膜,除了透光外,裏外都不能透窗看到什麼。

我很滿意,就這個房租來說,可以說是非常划算了。

當然,便宜也有便宜的道理。據朋友說,這棟樓是一棟鬼樓。

這一整棟樓原本是一座養老院,可不知什麼原因,竟然全面廢棄了,一段時間後,改成了單身公寓對外出租。可整棟樓一共六層,偏偏只改了二樓,其他樓層也保持着廢棄的原樣。

入住之前,我特意上網查詢過有關於此的信息,但毫無收穫。網上對養老院廢棄的原因隻字未提,當然也沒有任何不好的報道流出。

我走出門,在樓層裏走了一遍。二樓一共18個房間,樓梯和電梯分佈在兩側,不過電梯已經關閉停止使用,樓梯往三樓的兩側則是用門隔絕了開來。門上的鎖鏽跡斑斑,看着也有些時日了。

回屋的時候,在門口遇到一個自稱小樓的女生,也是剛剛畢業,我們閒聊了片刻,中間我試探性地問了問她是否有聽到關於“鬼樓”的傳說。

“那倒沒有,不過養老院嘛,一開始我心裏也是很牴觸的,心裏總有一種房間裏死過人的想法,不過住了一個月也沒啥事,而且搬進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慢慢地就沒啥芥蒂了。”小樓回房間拿了一瓣西瓜,分給我。

又聊了一會,也沒有聽到這樓跟其他地方不同的地方,我心裏有了結論,鬼樓什麼的,八成是朋友在玩我。而在閒聊中我也得知,二樓十八個房間竟然全都住滿了人,我就是第十八個。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入住的第一個晚上,詭異的事情就發生了。

當天夜裏,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說來也怪,外面至少是三十五度的高溫,但我在房間裏,沒開空調,竟然絲毫感覺不到熱量湧入,甚至到了後來,還要拉過被子蓋在身上阻擋涼意。

睡得早,醒得也早,原因是天下起了大雨。噼裏啪啦地雨點砸在窗臺上,我驚醒。窗子沒關,雨點順着窗沿流進了陽臺,逐漸匯聚成了一灘水跡。

我起牀去關窗,腳下的水攤卻流過陽臺,進了我的房間,我連忙進洗水間提來拖把,那攤水跡彷彿有生命般緩緩流動,逐漸變換出頭顱和四肢,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我驚在當場,莫不真是鬼樓不成?我注意到,水人手臂比其他部位要長,手指前伸,彷彿在指示着什麼。我順着“水臂”望去,正向窗臺,趴扶的人影一閃,沒了蹤跡。

我丟下拖把,衝了過去,不顧雨勢大小,拉開窗子把頭伸了出去,四下張望。窗臺外是懸空的,根本沒有立足之地,空蕩蕩地,哪有什麼人。

我只得回身拖乾淨房間的水,接着便再次躺回牀上。

不到十分鐘,就聽到樓上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

漏雨了?可上面並不是頂樓啊,我再無睡意,坐起身,打開電腦,想着找部電影觀看打發時間。

而這時,門邊傳來“吱呀吱呀”的聲音,我詢聲望去,只見門上的小窗裏,有一道人影站在那裏,我怕極了,喉嚨裏禁不住哆嗦出一聲弱弱的“誰”,人影卻一閃,消失了。

媽的!我一咬牙,站起身,拉開門,追了出去,就是鬼,今天我也要給你揪出來。

誰料剛一出門,我就被撞倒在地,一個女人頭也不回地從我眼前跑過去,我擡起頭,剛要罵,卻發現她的異樣:女人兩隻手垂在身後,頭顱也低着,就那個角度而言,是根本看不見前方的,可她在快要撞到牆角的時候,一下子轉了向;她的兩隻腳分得很開,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形狀。我站起來試了試,用那個姿勢根本連路都走不了,更別說跑得那麼快了。

女人在我眼前消失了。

而這時,門把手轉動的聲音把我吸引向右手的房間。

小樓垂着腦袋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我小聲地叫她:“小樓,你怎麼了,醒醒。”

她毫無反應。

詭異!夢遊嗎?

我向前兩步,把手搭在小樓雙肩,卻看到她雙眼緊閉。她垂落的雙手往上一掄,打在我手臂上,力量大得出奇,我一個踉蹌,再次摔倒在地。

小樓用之前那個女人一樣怪異的姿勢沿着走廊跑了出去。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但我也不能見死不救,我起身欲追,腦袋像是針扎一樣疼了起來。

強忍着疼痛,我向自己的房間爬了過去。越靠近它,“吱呀吱呀”的聲音就越來越響,但我已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我腦海裏的幻聽。

與此同時,我看見了。

門邊的椅子正前後不停地晃動着,吱呀吱呀的聲音正是由此而來。原本無人的椅子,背對着我,坐着一個人。

椅子在原地轉了個圈。

吱呀吱呀吱呀。

一個老人坐在椅子上,面對着我,臉上乾枯的皮膚髮出綠光,他笑着,無牙的嘴巴咧到了耳根。

我暈在了門邊。

2.

我再次恢復意識時,感覺渾身乏力,窗外已經全黑。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我還沒睡醒?還是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

腦海裏回想起之前的事情,記得我明明爬到門邊,看到了椅子上面“不可描述”的“東西”後,就失去了意識。想到這裏,我下意識地撇了一眼門口的椅子,上面佈滿了肉眼可見的灰塵,但除此之外,並無異樣。

難道那只是我做的夢嗎?

從牀上掙扎着爬起來,腳步卻一個虛浮,差點摔倒在地,肚子適時的“咕咕”響了起來,我意識到我是餓醒的。

而這時,門上傳來“咚咚”的敲門聲,然後是小樓的聲音:“陳九,你在嗎?”

我虛弱地答應了一聲。

小樓在門外說:“我們今天喫火鍋,你要不要一起來喫啊?”

第二天認識就去人家家裏喫火鍋,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正想拒絕的時候,肚子卻抗議了起來,我回身看了眼自己空蕩蕩的屋子,朝門口喊:“好的,我馬上就來。”

一起喫火鍋的一共有四個人,除了我和小樓,還有一個綁麻花辮的女生和一個戴眼鏡的男生。

四人年紀相仿,雖然一開始我還有些拘謹,可隨着閒聊我對他們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席間一來二去的也就熟絡了。推杯換盞間,時間推移快到了午夜,四人都有了三分醉意。

我開始講起了昨夜的經歷。

眼鏡男一開始看着比我還要靦腆,誰知喝了酒後,聲音之大,且嘴碎,聽我說完,一個勁地嘲笑我迷信,“我都在這住了一個多月了,哪有什麼靈異事件,你一定是自己嚇自己。”他篤定保證道。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也不確定那些經歷是真是幻。這時小樓像是醉了,身子一傾,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心臟狂跳,腦子裏一片空白。

麻花辮女孩突然神祕兮兮地一招手,示意我們湊上前去。

“要不然,我們來玩遊戲吧?”

“好啊,你說,什麼遊戲?”眼鏡男第一個應和,我早就看出來他對麻花辮女孩有意思。

“就怕你們不敢玩啊。”麻花辮女孩身子往後一仰,雙手抱臂。

“有什麼不敢的,你說。”眼鏡男站起來,大聲說着。那架勢,無論麻花辮女孩說出什麼,我都毫不懷疑他會照做。

他的大嗓門吵醒了小樓,她動了動,擡起惺忪的睡眼,反而往我懷裏拱了拱,轉而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麻花辮女孩說:“我們在說玩遊戲呢,要一起玩嗎。”

小樓打了個哈欠,說:“好啊,反正明天是週末。”她又轉向我,“你呢,要一起玩嗎?”

我臉沒來由地一紅,忙說:“好啊。”

麻花辮女孩一拍手,說:“太好了,這樣一來,人就齊了,你要走了,還不知道怎麼玩呢。”

“我們要玩的遊戲,叫做四角遊戲。”

她依次看了我們每個人一眼,接着便介紹起了遊戲規則:

“所謂“四角遊戲”,是一個流傳甚廣的靈異遊戲。四個人分別站在房間的四個角,然後由任意一個角的人爲起點沿着牆壁出發,碰到下一個人的肩膀後,取代那個人留在原地,被觸碰的人則沿着牆壁繼續向前,去拍下一個人的肩膀,如此循環。”

“理論上來說,當第四個人沿着牆壁出發到達下一個牆角時,遊戲就結束了,因爲只有四個人的話,那個人是無論如何也碰不到別人的肩膀的。而變數就出現在這裏,傳說午夜過後,四角遊戲的過程中,會混進一個鬼,鬼會出現在最後那個理論上沒人的角落,這樣一來,遊戲就將無限循環下去。”

“當鬼出現後,參與遊戲的人不能因爲害怕逃跑,必須要將遊戲一直進行下去,等待鬼自動離開,遊戲結束。不然,送不走鬼,鬼就會一直糾纏着玩遊戲的人。”

麻花辮話音剛落,我設置的手機鬧鐘響了起來。

時間,正好來到了午夜零點整。

麻花辮挑釁地掃視了我一眼,最後確認:“怎麼樣,玩嗎?”

“玩。”眼鏡男爭先喊道,小樓也沒有拒絕的意思,我也只好點頭,表示同意。

四個人利落着收完桌上的殘羹冷炙,然後小樓準備關燈,麻花辮卻阻止了她:“房間太小了,我們出去玩吧。”

我不解地望向她。

她解釋,去外面走廊啊,把整個二樓當做一個房間,我們四個人站在四個角落。

於是我們打開房門,走廊間昏暗一片,頭頂的感應燈據說在我住進來之前就已經壞了,只有牆角下的應急燈發出微光。

我們先拉了個羣,然後四個人分開,爲了增加神祕感,麻花辮給我們每個人都發了一個眼罩,囑咐我們遊戲開始後,除了看羣裏信息,其餘時候都不能摘下,等到我們分站四個角落,羣裏跳出信息:“我出發了。”小樓是第一棒。

我在原地百無聊賴地站了幾分鐘,四周靜得可怕,我開始忍不住胡思亂想,然後,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嚇我一激靈。

我反應過來是小樓後,摘下眼罩,在羣裏打出信息,“我出發了。”

按照麻花辮的規則,我沒有回頭看小樓,她也沒有跟我交談。

我沿着牆角,摸索着過去。

幾分鐘後,我碰到了眼鏡男的肩膀。

眼鏡男繼續前行,最後一棒是麻花辮。

我死死地盯着手機,回憶起麻花辮之前說的話:“如果最後一棒還能摸到別人的肩膀,那麼說明鬼已經出現了。記住到時候不能慌張,在羣裏打出一個G,我們必須把遊戲進行下去。”

幾分鐘後,手機震動,跳出麻花辮的消息:“我到終點了。”

我長出一口去,這種情況下,哪怕不信鬼神,也難免被環境影響。

四個人再次聚在一起,眼鏡男熱情高漲,主張繼續,小樓的酒醒了大半,也躍躍欲試,我只好再次同意,但心裏的不安越發強烈。

接下來的兩輪遊戲略顯枯燥,並沒有出現什麼變數,眼鏡男表現出一副很失望的樣子,小樓連連打哈欠,而麻花辮面無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麻花辮看了眼手機時間,最後說:“我們再玩一把,就回去睡覺吧。”

這次,我是第一棒,小樓是第二棒,麻花辮第三,眼鏡男第四。

我在羣裏發了“我出發了”的消息後,沿着牆壁前進,很快,就碰到了小樓的肩膀,但她靠着牆,沒動靜,我拍了拍她,她像是睡着了,剛醒來,揉着眼睛。

我輕聲說:“實在困的話,那我們就這樣結束吧,改天再玩。”

小樓點點頭,於是我們藉着微光,向房間走去。

走到一半,打開手機,想在羣裏告知他們遊戲到此結束,麻花辮髮出消息。

她說:“我出發了。”

周圍的溫度陡然間像是下降了幾十度,我渾身顫抖。小樓覺察到我的異樣,湊到我眼前,也看了手機裏的消息。

她在手機裏打出消息。

“別開玩笑了,我們剛準備跟你們說,遊戲結束了,我已經停下了。”

“你停下了?你沒過來嗎?”

“沒有!”

“那拍我肩膀的人是誰?”

“你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

我看着她們的對話,覺得荒唐至極,而這時,麻花辮已經來到了眼鏡男的位置上。

幾分鐘後。

眼鏡男:G!!!!

麻花辮:必須繼續,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什麼嗎,如果它們出現,那就要陪它們一直玩下去,直到它們自願離開。所以,必須繼續。

眼鏡男的恐懼隔着屏幕傳遞到我的手機上:我觸發了。

他很快撤回了消息,重發:我出發了。

隨着消息發出,牆角下的感應燈像是爲了給這份恐怖在增加氛圍一樣,悄無聲息地全部滅掉了,一瞬間,除了我們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弱白光,走廊裏一片黑暗。

手機的突然震動差點讓我失手將其掉在地上,羣裏再次出現新消息,一個根本沒有在我們羣裏的人發出:我出發了。

頭像是一個老頭,我鬼使神差地點開頭像,放大照片,熟悉感撲面而來,老頭我認識。

昨天夜裏,我見過他。

鬼參加了我們的遊戲。

腳步在地上拖拽而行的的聲音逐漸逼近。

我和小樓強忍住害怕,各就各位,爲今之計,只有聽麻花辮的,把遊戲進行下去。

眼前像是有無數人影走來走去,但仔細一看,又並無異樣,耳邊只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以及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寒氣。

腳步聲在我身後咫尺停了下來,脖頸處彷彿能感受到身後的東西吹出的口氣。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強忍懼意,等到那隻手微微離開我的肩膀,就像離弦之箭一般在黑暗中橫衝直撞而去。

到了小樓的位置時,我已經幾近虛脫,顧不得在她面前保持形象,直接坐在了地上,劫後餘生般大口喘氣。她擔憂地看了我一眼,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後向前出發了。

我原本以爲鬼參與了一輪遊戲後,就會離開,但是我錯了。

繞了一圈後,鬼並沒有走的跡象。

眼鏡男每次到達他的下一個位置,都能準時和“大爺”碰肩,而我作爲“大爺”的下一棒,每次都能接受到隨他而來的恐懼。

也不知道我和眼鏡男到底誰更倒黴。

遊戲一直進行了幾個世紀那麼久。

眼鏡男突然爆發出一陣哭聲,我下意識地扭頭,看到角落裏的他,跪坐在地上,抱頭大哭。

走廊已經恢復光明,原來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

我們三人聚集到眼鏡男的面前,他過了十分鐘才止住哭聲。樓裏其餘的住戶紛紛出門,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們。

我們將眼鏡男扶起來,到小樓房間。

四個人半天一言不發,眼鏡男表現最爲不堪,雖然不再大哭,仍不停啜泣着。小樓則抱着手臂蜷縮在地。我雖然表面無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表現如常的,只有麻花辮一人,她先是給我們每個人倒了一杯水,然後靜靜地坐下,等待發言。

沉默在房間裏蔓延。

眼鏡男終於崩潰了。

“我要離開這裏。”他聽起來像是又要哭了,“我不住了,我要離開。”

麻花辮不耐煩起來:“不行,你不能走。”

“爲什麼?”眼鏡男站起來大聲質問,影子籠罩了麻花辮。

麻花辮解釋:“我之前說過,如果鬼出現了,那我們就只有一遍又一遍地玩遊戲,直到送走它爲止,如果送不走……”

她沒說過後半句,但我們都知道那是什麼。

如果不能送走鬼,那它會一直糾纏着我們。

可是,昨天晚上游戲結束之後,鬼不是已經離開了嗎?聽麻花辮這話的意思,事實並非如此?

我和小樓不約而同地擡頭看向麻花辮。

麻花辮拿出手機,一邊說:“你們自己看我們昨天晚上創建的微信羣。”

我和小樓照辦,等到看到麻花辮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時,一股寒意從心底陡然而生,即使身處炎熱的夏天,身體也是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羣裏一共有五個人,除了我們四人,昨夜憑空出現的老頭,並沒有退羣,也就是說,他還在。

我們四人面面相覷,正不知所措之時,四部手機同時發出收到信息的聲音。

老頭在羣裏發言:昨天晚上玩得很開心,今天晚上繼續哦。

3.

老頭髮言後,眼鏡男反而安靜下來了,然後一言不發地打開門出去,麻花辮提醒他無論如何晚上要來和我們會和,他也只是木然地點頭。幾秒鐘後,隔壁傳來開關門的聲音,想是他回去自己的房間了。

剩下我們三人大眼瞪小眼,誰也拿不出主意。

最後還是麻花辮先開口提議我們先回去睡幾個小時覺,養足精神後再聚在一起討論晚上應該怎麼做。

可話雖如此說,經歷了這麼可怕的事情,誰又能睡得着呢?我回了房間,躺在自己牀上,腦子裏一直胡思亂想。

昨晚真的有鬼參加了我們的遊戲?鬼是人變的,那一定有跡可循,如果能打聽出他生前的事情,說不定能有一定幫助。

想到這裏,我第一時間給房東打去電話,旁敲側擊地向她打聽這棟樓的情況,是否有老人在這樓裏過世。可房東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回答模棱兩可。

她一定知道什麼。

接着我又給替我租房的朋友打了電話,一五一十地向他說了我昨夜的經歷。

朋友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以前是養老院的話,肯定是有老人過世,但鬼魂不會無緣無故滯留在一個地方,除非有心願未了。”

朋友這一下點醒了我。掛斷電話後,我馬上起牀,去一一敲響小樓他們的門。他們也都和我一樣,全都沒睡着,最後,我們又聚在了小樓的房間。

我把朋友的話告訴了他們。

麻花辮聽後若有所思:“如果是老人有所留戀,那一定是對自己的家人了。假設我們知道他的身份,也許就能知道怎麼做了。”

小樓說:“可我們怎麼知道他是誰?”

我點開老頭的頭像,發現他朋友圈竟然有內容。

我把手機放在中間,示意他們,然後點開了朋友圈內容。

裏面基本都是一些養老院的圖片,偶爾有戶外的照片,也都是在門前。

眼鏡男也伸長脖子,與我們一同瀏覽着老頭的朋友圈。

“這裏。”麻花辮突然停止下滑手指,指着其中一條動態對我們說。

內容是一條視頻,老人呆呆地看着天空,幾秒鐘後嘆了口氣,雙目黯淡地轉下頭來,又盯着自己的手指發呆。配文:兒子,你已經兩個月沒有來看我了。

我們集體擡頭,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我知道,我們想要找的東西找到了。

這時,我的手機恰如其分地震動了起來,是朋友的電話。

我接通後按了免提,將手機放在中間。

朋友說:“我查到了,老頭是五年前去世的,姓陳,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後來不知道爲什麼被送到了養老院,公司的事務也都被他的兒子接手了。”

我忙問:“那他被送到養老院後,他兒子有來看過他嗎?”

朋友說:“有,不過只是剛開始的時候來過,而且不怎麼頻繁,到後來甚至幾個月不來一次。”

“這樣啊,”我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謝謝你。”

發展到這一步,事情也已經漸漸明朗了。

“一個養老院的老人死去後因爲思念自己的親人,所以不肯離去,還滯留在生前的地方。”我說出了我的猜想,“之所以現身跟我們玩遊戲,或許是因爲把我們當成了他兒子,可能,他只是需要人陪一陪,畢竟他直到臨死,他的兒子也沒有來見他最後一面。”

眼鏡男忙問:“你怎麼知道他臨死前兒子沒來看他?你朋友也沒這麼說啊。”

我一時語塞,的確,朋友沒有明確告訴我們這點,但我心裏就是覺得事實如我所說。

麻花辮打斷了可能的爭執:“是也好,不是也好。如果事實真如你所說,那麼我們應該沒有危險,或許,我們再陪他玩幾次遊戲,他就會離開了呢。”

“爲今之計,也只好如此了。”主意已定,我們也略微心安了一點。又閒聊了幾句,就各自回房,養精蓄銳去了。

夜晚如期而至,不管再怎麼抗拒,午夜十二點,我們又一次聚在一起,準備進行遊戲。

因爲不知道鬼會出現在哪裏,什麼時候出現。所以一開始我們都是按照正常的流程進行着,直到二十分鐘後,小樓在羣裏打出了一個“G”,這代表着,鬼出現了。

氣氛在一瞬間變得凝重了起來,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我明顯感覺自己雙腿發軟,隨時都有可能跪倒在地。

所幸遊戲有驚無險地繼續進行着。

凌晨五點,天微微亮了,鬼也消失無蹤。

我們四個人滿是疲態,話也不想說,各自回了房間。

臨睡前,羣裏老頭髮了信息:謝謝你們,已經很久沒有人陪我了。

我的恐懼消散了些許,一瞬間竟然還感受了溫馨,迷糊中,漸漸睡去。

4.

“你來看我了。”隨着濃霧散去,現出一座熟悉樓層的陰影來。

老人坐着輪椅在院門前等待着。

“兒子。”老人喊,我左右看了一眼,確定是在喊我。於是我走上前去,蹲在老人的面前,低着頭,似在懺悔。

“噠噠——”伴隨着一股腥臭味滴落在我手背上的,是粘稠的血液,混雜着一些腐爛的肉塊。我擡起頭,老人千瘡百孔的臉龐上,不停掉落下腐肉,他的嘴脣一張一合,機械地重複着同一句話。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惡鬼只剩骨頭的手指向我伸了過來,鋼鐵般死死地箍住我的脖子,我雙眼冒星,神志逐漸渙散。

像是瀕臨溺死的人從水面伸出了頭,我從夢中醒來,張大嘴巴,貪婪地呼吸着空氣。

遊戲一直進行了一個星期,鬼一直沒有離開。還好我們也沒有什麼危險。

隨着遊戲的進行,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做了一些相同的夢。

夢中的我們都變成了老頭生前的兒子,在養老院與父親見面。

這顯然是因爲受到老頭的影響,有時候我甚至忘記了老頭是鬼的身份,在那樣的夢境中,我曾短暫地體會到了父子親情。當然,不包括夢境最後的部分。

小樓、麻花辮和眼鏡男也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在那些夢裏,我們的身份變成了老人的兒子。

夜幕已經悄悄降臨,我再無睡意,習慣性地打開微信羣掃了一眼,老頭還在,這意味着今晚的遊戲還得繼續。

沒人知道老頭什麼時候纔會離開,在那之前,我們只有一遍又一遍地陪他玩這個恐怖的靈異遊戲。

我打開門,拖着腳步向小樓的房間走去。

她的房裏傳來說話的聲音,這讓我感到奇怪,一個星期以來,我們都默認了小樓的房間作爲我們集合的地點,但眼鏡男總是直到最後一刻纔會出現,而麻花辮也是不遑多讓。今天他們怎麼會這麼早?

“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我正欲踏前的腳步一頓,這是小樓的聲音。

時間?什麼時間?

眼鏡男一反平時慌亂的聲調,語氣沉穩:“加大刺激吧,時間不多了。”

他們有事情瞞着我。

這時,我的手機鈴聲大作。

麻花辮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我,我拿出手機,是朋友的來電。

“查到老頭兒子的信息了嗎?”我走進門,一邊問電話裏的朋友。

“沒有,一點消息都查不出來。”

“你不是手眼通天,掐指一算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嗎,這都查不到。”我不無抱怨。

“那隻能說明那人比我更神通廣大。”朋友無奈地說。

這時,麻花辮插嘴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既然他是大公司的董事,爲什麼還會被送到養老院,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擁有更好的晚年。”

“你是說?”我明白她的意思,但一直沒敢往這方面去想,“所以這就是他的怨恨所在,他是被人逼到養老院的,甚至包括了死亡。”

一陣風從門外吹了進來,小樓起身去關上,轉身問:“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麻花辮嘆口氣,“無非是那些財閥間的齷齪事情,人爲了錢財和權力,什麼做不出來。”

“不好。”我面如死灰,顫抖着聲音說,“如果真是這樣,而老頭顯然已經把我們當成了他兒子的替身,如果他要報仇,我們不是首當其衝?”

危機感再次降臨,而我的頭又一次隱隱作痛。

他們三個有事情瞞着我。我想起在門口偷聽到的談話,他們真的是現在纔想到這個事情嗎?還是早就知道了,隨着遊戲的開始,我們四個人就成了老頭兒子的替死鬼。老頭離開,遊戲結束。可老頭什麼時候纔會離開?

我想起夢中老頭猙獰的恐怖面孔,心裏已經有了答案:老頭在報了仇之後纔會離開,也就是,我們之中的某人成爲他兒子的替死鬼之時。

他們早就知道這一點。

小樓注意到我的異樣,俯身過來,關切地問:“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我心底泛起一陣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輕聲說:“我沒事,馬上就要到十二點了,我們還是休息一下,準備遊戲吧。”

5.

我下意思地與他們三人保持着距離,現在的危險不僅來自於不知身在何處的鬼魂,有可能還有身邊的同伴。

午夜零點,遊戲準時開始。

因爲知道鬼可能會向我們中的某人索命,所以我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可我萬萬沒想到,遊戲剛剛開始,鬼就出現了。

羣裏的四個人同時打出了“G”。

鬼同時出現在了我們四個人的身後,我感受着身後觸手的冰涼,腳下如同灌了鉛,恐懼使我動彈不得。

徹骨寒氣沿着我的右肩,一點點向脖頸而去。

按照遊戲規則,一人(鬼)觸到下一人的肩膀時,那人就要向前出發,去碰下一人的肩膀。

我知道,如果我不出發,我就會死。

鬼手碰到了我的脖子,我汗毛炸起,終於擡起腳步,但大腿硬如石頭,竟然在關鍵時刻抽了筋,一下栽倒在地。

但這一跌也使我暫時逃離鬼的魔爪,我回身望去,只見那鬼裂開大嘴,腐肉片片從屍身上往下掉,肉裏的屍蟲順着我的腳往身上爬。

我怪叫一身,拖動腳步,拼命地向前爬去。

另一邊,傳來小樓和眼鏡男此起彼伏地尖叫聲。

這時,我的肩膀被一把抓住,我心一凜,心知在劫難逃了,認命般閉上眼睛,腦裏走馬燈一樣閃過諸多熟悉和陌生的記憶和場景。

但緊接着有一隻手將我拉了起來,朝我大聲喊:“跑,快往前跑。”

我睜開眼睛,只見麻花辮已經跌坐在地上,她的身後也跟着一個惡鬼,但惡鬼並未攻擊她,反而厲嘯一聲,越過麻花辮,兩鬼同時向我撲來。

原來剛纔抓住我肩膀的不是鬼,是麻花辮,這是遊戲規則的一環,也就是說,只要我在被鬼抓住之前碰到另一個人的肩膀,那我也就安全了。

前方,是眼鏡男。他蹲在地上,雙手抱頭,不住祈求。身下是一灘騷臭。

惡鬼的手指緩緩向他伸了過去。

不要!先不要。

我大吼一聲,爆發式地前衝,在惡鬼之前抓住了他的肩膀。

前衝的勢頭不減,隨着慣性,我撞到牆壁,只覺天旋地轉,先前面臨生死出現在我腦海的場景又一次清晰再現。

隨後我便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天光已現,我四處張望,身處小樓的房間,小樓和麻花辮坐在兩側,卻不見眼鏡男。

我試圖站起身,但牽動了頭上的傷口,右手摸去,竟起了一個碗大的包。

麻花辮注視着我的眼睛,問:“你想起來了嗎?”

我的腦中再次閃過先前看到的記憶,不確定地問:“我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

麻花辮點點頭,“我們四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混亂的記憶在迅速重組,我想起來了。

同時一股負疚感也在衝擊着我的神經。

“可這也就是說,我親手害死了我的朋友,是我害死了他。”我一拳砸在地上,恢復記憶後,害死朋友的內疚讓我幾近抓狂,“冤有頭債有主,那個鬼爲什麼抓着我們不放。”

小樓和麻花辮對視一眼,然後,門自動打開了,渾身是血的眼鏡男出現在那裏,他的腦袋已經缺了半邊,肚子破開一個大洞,腸子流了出來,在身後拖出長長的血痕。

他張開嘴巴,緩緩開口:“因爲他要找的人就是你,你就是他的兒子。”

6.

“這一次,多虧了你們,這一杯,我敬你們。”我舉高酒杯,向在場的四人一一道謝。

小樓親暱地挽着我的手臂,撒嬌道:“親愛的,這次你要怎麼回報我啊。”

我颳了刮她鼻子,笑着說:“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小樓眼睛一亮,“讓你娶我也行嗎?”

我掙開她的手臂,倒滿一杯酒,向坐對面的“朋友”敬酒,“白醫生,這次你的功勞最大,這杯我單獨敬你。”

麻花辮卻不樂意了,“怎麼,我們這些老朋友的功勞就不大了唄。”

眼鏡男假意起鬨,“可不是。”

我哈哈大笑,“咱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沒有祕密,以後我的就是你們的,大家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乾杯。”

推杯換盞間,一片歡聲笑語。

我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一陣唏噓。

這一切,不過是白醫生主導的一場戲,一場爲了讓我尋回記憶的遊戲。

三個月前,我剛剛辦妥了一切,從父親那裏接手了公司,可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卻讓我失去了記憶。

於是白醫生連同我的發小,一起主導了這一切。目的就是想通過足夠的刺激,喚醒我的記憶。

人的潛意識十分神祕,白醫生認爲,一個人只要做過可怕的事情,無論他有多冷血,但也一定會害怕。他們要做的,就是激起我潛意識中隱藏起來的恐懼,從而連帶着喚起那一份記憶。

所以,纔有了鬼樓的四角遊戲,以及後來參與遊戲的鬼。

“那個鬼就是我假扮的,怎麼樣,很像吧,我以後不幹醫生了,說不定可以去當演員也說不定。”白醫生笑着說。

“不過後來我發現這樣還不夠,所以不得不加大刺激,還好,這次,見效了。”他一口喝乾了杯裏的紅酒,眼睛已經有點迷離了。

我再次滿上一杯,“天色正好,喝了這杯,帶大家去逍遙一番。”

7.

汽車停在了養老院門口。

喝得醉醺醺的四人從車裏走了下來,小樓掛在我身上,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建築:“我們怎麼又回來了?”

我嫌惡地拔開她的手掌,另一輛車上,下來四個彪形大漢,一人拖着一個醉酒的人,就往樓裏行去。

進了樓,大漢放下他們,我揮手示意他們出去,緊接着關上唯一通道的鐵門。

白醫生撐起身子,靠着牆壁問:“陳總這是還沒玩夠?那我們再陪你玩一玩。”

我笑着回答:“是啊是啊,我還想再玩玩這個四角遊戲。”我望向小樓,“玩完我就娶你。”

又對眼鏡男和麻花辮說:“公司的股份分你們百分之十。”

他們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酒意也淡了三分。

待到所有人各就各位後,我在羣裏打出“我出發了”的字眼,就沿着牆壁向前了。

匕首抵在牆上,劃出一條黑色的線。

我輕輕拍了拍白醫生的肩膀,我回過頭,匕首便捅進了他的心臟。

他瞪大了雙眼,望着我,彷彿無聲的詢問:“爲什麼?”

我合上他的雙眼,在他耳邊低聲說:“你們知道我這麼多祕密,還以爲能活下來嗎,你們今天,全都要死,我倒是覺得奇怪,以前的我怎麼會讓你們活到現在的。”

白醫生斷氣後,我拿過他的手機,用他的指紋解鎖後,在羣裏打出“我出發了”,接着朝着下一個目標而去。

我如法炮製,用同樣的方法解決了小樓、麻花辮和眼鏡男。

接下來,只要讓手下解決了他們的屍體,那一切就都萬無一失了。

我來到通道口,打開鐵門,向下走去。

向下,向下,向下。

不對,怎麼還不到頭?

我跑起來,終於,向下的樓梯盡頭出現了光亮。

當我三步並做兩步地來到光亮處時,一道鐵門出現在了那裏。門上的牌子上,赫然寫着一個“2”。

這裏,還是2樓?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鐵門,向下跑去。

一次,兩次,三次。

我發現每次我都會再次出現在2樓鐵門通道前。

當我終於精疲力盡地跌坐在地喘息時,樓道里傳來了令人不安地腳步聲。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出現在我面前的白醫生、小樓、麻花辮和眼鏡男,身體不停地往後縮,直至後背抵在冰涼的鐵門上。

“不可能,你們已經死了,我剛剛已經殺了你們了。”

他們身上的腐肉像樹葉一樣掉落,樓道里滿是腐爛的惡臭,他們或站或蹲,或走或爬,向我一步步逼近。

“你還沒有完全想起來嗎?你早在很久以前就殺了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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