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愛喫哪款茶

“以茶待客”是老家的習俗。作爲一個在茶鄉長大的人,早就聽慣了“來喫茶”的邀客語。隨着時代的發展變化,發出“來喫茶”的邀請後,又自然而然地詢問“您愛喫哪款茶”。這輕輕一問中,蘊含着社會的巨大變化。

上世紀80年代前期,我到上學的年紀時就有茶的概念了。當時家家戶戶都有一套簡易的茶具:一個大而圓的鐵托盤,一個小口鼓肚長壺嘴的瓷茶壺,幾個小而薄的瓷茶杯,一個窄口闊肚的瓷瓦罐,還有一個紅而圓的熱水壺。那時沒有茶几,隨便把茶具擱在圓凳、長凳、飯桌或木櫃上,擱哪就在那裏泡茶。一泡起茶來,茶水黑紅如紅糖水,嗜甜的小孩如我禁不住誘惑,淺嘗一口就吐出來,原來又苦又澀啊。但一有鄰家的大爺或客人在門口經過,我就會熱情吆喝:“到我家喫茶,我爺爺在樓上。”於是,這些家裏的常客就進門,登上閣樓,進入到爺爺的臥室,只見爺爺坐在牀頭,正在牀前右手邊一個高度適中的木櫃上泡着茶。“哈哈——,來,坐,喫茶!”爺爺爽朗的笑聲傳遍屋子。於是主客盡歡,喫茶話仙。特別是冬天的晚上,我躺在被窩裏,聽着大爺們“咻咻咻……”地喝着茶,一杯接一杯,心裏很奇怪,那麼苦的茶,怎麼能喝得津津有味呢?但聞着滿屋的茶香,聽着爺爺動情地講解放前的毛主席、朱老總等共產黨人領導軍隊如何打鬼子,如何把蔣光頭趕到臺灣去,最後建立新中國的故事,我豎起耳朵聽,覺得永遠都聽不夠,享受極了。

上世紀90年代中後期,在黨和政府的大力推行下,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大江南北,連偏居安溪西南一隅的老家的鄉親們思想也跟着解放了。在舉縣大力發展茶產業的過程中,大家紛紛騰出稻田,開墾荒山,種植符合土壤特性的優良茶種,諸如鐵觀音、本山、黃金桂、黑金桂等。茶葉成爲老家的支柱產業。在縣委和縣政府的組織引導下,鐵觀音大師賽、茶王賽等賽事開展得如火如荼,茶農們踊躍參加,在比賽中不斷交流、探討、切磋,又有製茶大師的手把手指導,製茶的技藝不斷提高。不同的製茶工藝,產生不同的口味。特別是空調殺青製茶普及後,茶葉品質不斷提高,口味更爲豐富。當時以清香和鮮酸兩種口味最爲流行。幾乎家家戶戶都備有這兩款茶。“來喫茶,喫清香的還是鮮酸的?”這是當時邀客喝茶的流行語。客人進門後,不再像以前找不到泡茶的地方了,立馬能看到大廳旁邊擺着一張黑灰石板材砌成的茶几,茶几中間是銀灰色的不鏽鋼茶盤,盤中整齊地擺着潔白如玉的茶盞茶杯,茶几的靠牆位置擺着硬塑材質的隨手泡,茶几周邊圍着幾張矮木凳。這是當時許多鄉親家裏的茶几標配。如果碰到體型肥胖的客人,他的胃好好的,就勸他喝點鮮酸型的茶,清油減脂;碰到體型消瘦的客人,則喝點清香型的茶,不傷胃還提神,有益健康。不論清香還是鮮酸都是大的分類,因土壤、氣候、手藝等原因,味道還會有差別,清香型可細分爲蘭花香、青蘋果香等,鮮酸型包括清酸、深酸等。除了這兩款外,很多家庭還備有烘焙火候十足的熟茶,因爲這種茶暖胃,一般供老人喝,大家戲稱爲“老人茶”。

2005年,安溪縣委、縣政府策劃了“安溪鐵觀音神州行”活動,在全國各大城市開展以茶文化爲中心的“以茶會友”交流活動,迅速提高安溪鐵觀音的知名度和美譽度。全國各地的茶客以喝一杯安溪鐵觀音爲榮。一有外出培訓或開會的機會,我總隨身攜帶一些不同香型且包裝精緻的7克裝鐵觀音,在同行面前展示安溪人特有的待客之道,講講安溪人的“茶經”,問問他們“愛喫哪一款茶”,看着他們品茶時虔誠的神情,聽到他們品茶後嘖嘖的讚歎,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茶葉製作工藝的探究是無止境的。在一些製茶大師的精心研製下,不同香型的鐵觀音紛紛面世:原味、鮮酸、清香、濃香、陳香、鐵觀音紅茶等等,給鄉親們的製茶帶來挑戰的同時也帶來探究創造的樂趣。因品種豐富,口味衆多,可選擇性強,銷路暢通,給鄉親們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賣茶賺了錢,不少鄉鄰紛紛舊房翻建,去舊布新,其中客廳中擺設是最講究的。但無論怎麼講究,都突出了“茶”的主題。鄉親們根據自己的喜好,結合房子的特點,擺上各具特色的茶几。茶几材質一般是木料或大理石,風格或華麗大氣,或精緻典雅,或自然寫意等等,不一而足。當了一輩子茶農,老實巴交的父親在茶几的選擇上也緊隨潮流。家裏客廳就擺着一張別具一格的大理石茶几,在几面上有茶聖的浮雕像,雕像正前方約20釐米的凹處鑿出茶盤形狀,茶盤靠邊鑽個出水口,接塑料細管通向桶中,這樣茶几與茶盤連成一體,大氣自然又方便實用。隨手泡再也不是簡易的硬塑材質了,都換上不鏽鋼材質的隨手泡或泡茶燒水專用的電磁爐了。這時候,再請人“來喫茶”,詢問“您愛喫哪一款”的時候,茶葉都是從冰箱或冰櫃裏臨時拿出來,保質、保鮮、保香,淺呷一口,餘韻綿長。

近年來,隨着國策“一帶一路”的深入推進,國內外茶葉市場進一步開放,許多紅茶、綠茶、白茶、黑茶的品牌紛紛崛起,茶葉市場呈現“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面對困境,勇於求變,不懼挑戰,精益求精的精神,安溪鐵觀音在“羣雄紛爭,逐鹿天下”的茶葉王國中拔得頭籌,品牌價值超過1400億。市場大了,出外銷售茶葉的鄉親也更多了,不說別家的,自家就有好幾個:大伯家的女兒女婿在廣東,三叔家的女兒女婿在蘇州,四叔家的兒子阿瑜在河南,五叔家的阿方在崑山。這些外出的鄉親逢年過節帶回了外地不同品種,不同口味的茶葉放置家中,成爲鐵觀音這道主菜之外的點心。與此同時,不少“見過世面”的鄉親,改造客廳,另闢泡茶空間,把茶室佈置得儼然如一家小茶館。鄉親們“以茶待客”的茶款更多,選擇餘地更大,當詢問“你愛喫哪款茶”時底氣也倍兒足了。受到茶藝展示的影響,不少人泡起茶來,儼然化身爲訓練有素的茶藝高手,溫杯、投茶、沖水、刮沫、倒茶、聞香、分茶、品茶,一起一落、一聞一品中別有一番風味。居家品茶、以茶待客,不僅能享受茶的芬芳,還能受到茶藝的薰陶,茶文化漸漸走近普通百姓家。

俗話說“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在黨的領導下,新中國成立了,人民站起來了;在改革開放、一帶一路等國策的深入推進中,人民富起來了。勤勞智慧的鄉親們因地制宜,在茶葉製作中求變求新,增量提質,使得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與此同時樂此不疲地構建自己的“茶世界”。由以凳、櫃當茶几,到以黑灰石板材當茶几,而後以大理石、高檔木料做茶几,最後甚至佈置家居小茶館。有了泡茶的好地方,需要有好的茶葉相匹配,於是鄉親們不斷提高茶葉的質量、不斷豐富“家居茶”的種類。由僅備有單一的“老人茶”,到備有清香型、鮮酸型和老人茶,而後備有清香型、鮮酸型、濃香型、陳香型等以鐵觀音爲主的烏龍茶,最後在此基礎上,還備有少許諸如佛手、白芽奇蘭、正山小種、肉桂、大紅袍、龍井、毛峯、錫蘭紅茶等等品種的茶葉,凡是能得到的茶葉無不備着。在不斷完善這些構建的同時,“來喫茶,您愛喫哪款茶”就更響亮而自豪地脫口而出。

“您愛喫哪款茶”,這熱情而豪放的詢問,傳達出鄉親們茶米富足的喜悅與自豪,蘊含着以客爲貴、以人文本、健康生活的理念,還有欣於接納各種茶葉,不怕比較、不怕挑剔的雅量和自信。鄉親們物質富足了,心態自信了,生活觀念更新了,正在爲不斷創造美好幸福的新生活而努力。

今天,不論身處茶鄉哪個角落的安溪人都能底氣十足,自信而大氣地向世界發出邀請——“來喫茶!您愛喫哪款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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