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角軼事


相親角軼事

□  湖  山

週五夜晚,我接到一位女士的電話,她約我明天來相親角見面。

打電話的是弟妹子英,她約我來相親角,是爲了給侄兒安安相親。他說安安這孩子臉皮薄,來上海工作都三年了,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面對母親的一再催促,安安表現的不溫不火,看不到一點實際行動,不知道他是害怕結婚,還是真的工作太忙,一向慢慢悠悠的子英,已經顯得急不可耐,她要親自上陣替兒子相親。

聞名中外的相親角,是上海的一道別樣風景。我和子英見面後,從北門進入人民公園,這個全國最大的婚介場所,早已超出了“角”的範圍,足足佔據了半個人民公園。相親角里,到處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就像過年趕大集一樣熱鬧,場面十分壯觀。衆多的婚介公司,長期在此擺攤設點,佔據了相親角的最佳位置。地上一排排擺放的,樹上一排排懸掛的,都是他們發佈的徵婚廣告。

這裏的相親主角,不是那些未婚男女,而是未婚男女的父母。他們並不信賴婚介公司,更願意自己親力親爲,給未婚的兒女當紅娘。這些相親的父母,年齡與我們相仿,心願與我們相同,每逢週末的雙休日,大家就會不辭辛勞,從上海各地聚集到這裏,爲自己的子女牽線搭橋,希望孩子們能夠早結良緣。

各種各樣的相親貼,寫法五花八門。有的只有短短几行字,有的多達二百字上下,每一張相親貼的背後,都是一個真實的社會人。他們的年齡、學歷、職業,戶口、住房、收入,都寫在一張紙頭上,成爲相親不可或缺的要素。紙上的每一個要素,都對應着具體的徵婚條件,形成約定俗成的相親門檻。沒有上海戶口,沒有上海房子,沒有體面工作的,屬於相親角的“三無產品”,至於那些年齡大、長相差,離過婚的,就直接劃入了“相親黑五類”。

來這兒相親的,主要是那些八零九零後,年紀大多在30歲上下,屬於大齡的剩男剩女。他們大都受過良好的教育,不少人還是有留學經歷的海歸,碩士以上學歷的徵婚者,幾乎佔了相親角的一半,簡直就是一個人才市場。成千上萬的徵婚者中,女生的數量遠遠多於男生,據說這裏的男女比例,達到了驚人的一比十。這種女多男少的局面,對於侄兒安安的相親,可謂佔盡了性別的優勢。

子英約我來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幫安安擬一份相親貼。對於相親貼的撰寫,子英極爲重視,她要求篇幅短小,文字精煉,字數不超過180個字,半張卷子大小的紙面,要把安安的徵婚條件,用最好的言語表達出來,要體現書香門第的文化底蘊,而且要求當晚必須完成,明天上午正式開始相親。

子英辦事心思縝密,她特別囑咐我,回去把頭髮染一染,把鬍子刮刮乾淨,衣服穿得要上點檔次,皮鞋擦得要一塵不染。我覺得十分好笑,於是忍不住問她:“這是給我相親,還是給安安相親?”子英嚴肅地對我說,別那麼毫不在意,你必須要曉得,上海人看人眼睛賊尖,總是把人從頭看到腳,從外看到內。家長的言談舉止、形象氣質,是他們觀察對方家庭的窗口,好則可爲子女加分,差則也會給子女失分。



可我擔心的是,子英的做法有點獨斷專行,沒有徵得安安的同意,就擅自決定代他相親,這種一廂情願的做法,往往會好心不得好報,容易引起孩子的牴觸。

也許是杞人憂天,晚上子英打來電話,電話裏腔調有點激動,他告訴我安安同意了。不過他有一個條件,就是隻找上海女生,不找外地女生,他認爲只有找個上海女孩,才能更好地融入上海。接完子英的電話,我開始替安安寫相親貼,外甥女伊伊走了進來,她看了我寫的紙頭,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我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對兩個孩子應該一視同仁,於是我就問伊伊:“你如果同意的話,我也替你寫一張相親貼,明天一起帶到人民公園去。”伊伊一聽我這話,立刻就不高興了,她黑着臉對我說:“舅舅你別給我整這事,現在優質的男生,還用得着去相親角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立刻就此打住,再也不敢吱聲了。

星期天上午,我和子英在相親角隆重出場。看見煥然一新的我,子英用上海人的眼光,從上到下反覆打量,好像要重新認識一遍。我再看看子英,不僅染了頭髮,還做了面膜,穿了一身藍條紋的套裙,戴了一副時髦的紅框眼鏡。經過如此包裝,感覺她比昨天年輕了十歲,還多了幾分知識女性的氣質。可憐天下父母心,爲了給兒子相親,她真的是費盡了心機。

我從包裏拿出相親貼,相親貼一式兩份,一份是電腦打印的,另一份是毛筆書寫的,子英接過相親貼,認認真真閱讀,逐字逐句推敲。她誇讚相親貼寫的好,內容簡明扼要,分寸把握得當,徵婚要素齊全,字體大小適中,不愧是大記者的手筆。子英選用了手寫的那份,她說這一張相親貼,字寫的相當漂亮,比電腦打印的那份好,可以當書法作品來欣賞,也更能體現家長的文化素質。

子英帶了幾張照片,照片是她精心挑選的。有安安的生活照,也有他教學的工作照,有近距離的特寫鏡頭,也有站立的全身圖像。這幾張照片,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展示出了年輕帥哥的光輝形象,拿出來給女生家長一看,立即就能吸引他們的眼球,給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產生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廣告效應。

我們在相親角見縫插針,支起一把粉紅色的摺疊傘,在傘上擺放安安的相親貼,然後坐下來靜候天賜良緣。安安的條件,放在整個相親角,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211大學碩士,有上海戶口、有上海的住房、有體面的工作,31歲的年齡,對於男生來說,正好不大不小,加上長相一表人才,應該會有一定的吸引力。我們剛坐下不久,就不斷有人朝這邊走來,他們看傘上的相親貼,與子英搭訕攀談,主動推介自己的女兒。由於安安有言在先:長得不漂亮的不要,年齡偏大的不要,不是上海女生不要,於是一撥撥的人來了,一撥撥的人又走了,原來這三條紅線一劃,選擇的範圍就縮小了大半。

相親是雙向選擇,你要挑別人,別人也要挑你。上海人是出了名的排外,地域歧視在相親角展現的淋漓盡致。你覺得你條件尚可,你覺得你賣相蠻好,你覺得你現在是新上海人,可是許多人一看你是外地的,就一聲不響地離開了,有的臨走時還撂下一句話:“阿拉小姑娘不找外地人。”

這話聽起來有點刺耳,外地上海人的祖宗三代,大多數都是外地移民。再看看現在的上海,各行各業的精英,絕大多數都是外地人。可是偏偏就有這樣一些上海小姑娘,寧可嫁給一個文化差異很大的外國屌絲,也不待見外地的青年才俊。

真實的情況,並沒有想象的那樣嚴重。大多數的上海人並不排外,因爲他們知道,一個人是否優秀,婚姻是否幸福,跟他是哪裏人並沒有什麼關係。那天中午過後,情況明顯好轉,前來交流的女生家長,幾乎都是當地的上海人。如果碰上上海爺叔,交談會簡單順暢,倘若碰到那種老精明的上海阿姨,就會打破沙鍋問到底。儂兒子工資幾鈿、獎金幾鈿?抽不抽香菸,喫不喫老酒?尤其是談到了房子,問題就特別的多,因爲上海一套房子很貴,所以必須弄得清清楚楚:儂小人房子在啥地方、是新房子還是老房子、是一房兩房還是三房、現在還要不要還房貸?房產證上寫幾個人名字、爺孃是不是也住在一起?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她就能問出十萬個爲什麼來。

不管怎麼說,只要雙方的父母有交流,就能爲子女創造機遇。到了下午五點,子英已經收到了5張紙條,留下的聯繫方式也各不相同,有人留的是電話號碼,也有人留的是孩子的QQ,雖然是第一次試水相親,但總算是沒有空手而歸,多少能給安安帶來一點希望。

子英回家以後,向安安傳遞當天的相親信息。她拿出一張紙條,介紹一位女生,一個個地介紹完了,就把5張紙條全部交給安安,讓他自己去跟那些女孩子聯繫。聯繫的過程有點滑稽,先是安安打電話,禮貌地回絕了三位女生。後來安安再打電話,接電話的卻是女生的母親,母親把電話交給女兒,女兒拿過電話之後,聲嘶力竭地大吼了一聲:“我的戀愛我作主!”,嚇得安安趕緊掐斷了通話。碰了釘子的安安,坐下來打開電腦,又跟別的女生開始了網聊,他一邊聊天一邊笑,看上去情緒並沒有受到影響。

碩果僅存的一位女生,跟安安在網上約定,明晚在徐家彙見面。約會的過程,同樣有點戲劇性。兩人初次相見,女孩看到站在面前的,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帥哥,臉上流露出一見鍾情的羞澀。安安也覺得,女孩的長相身材都不差,不由得心中暗自竊喜,感覺桃花運從天而降。要論各自的職業 ,女孩是國企的會計,安安是中學的老師,看上去好像也十分班配。從網聊到會面,少了一層隔閡,多了幾分真實,他們有說有笑,互有好感,交流也就更加熱情真誠。從不撒謊的安安,毫不隱瞞地告訴女孩,自已現在還是人事派遣。一句坦率的大實話,使聊天的氣氛急轉直下,女孩刻意看了看手錶,說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安安心知肚明,這是女孩的委婉拒絕,但他依然表現的很紳士,打車把女孩送回了家。




第一次相親顆粒無收,我和子英準備二進相親角。一個星期之後,我們再次來到人民公園,在路邊重新支起那把紅傘,重新別上那張相親貼,坐等着相親者的到來。那天的天氣很好,相親的勢頭也很好,到了下午四點半鐘,子英就收到了10個電話號碼,於是她決定收工回家,她認爲聯繫對象太多,恐怕安安應付不過來。

子英的豐收,引來了旁人的羨慕。邊上坐着的兩位阿姨,都是來爲女兒相親的,辛辛苦苦了一天,幾乎是毫無所獲。尤其是那位江西阿姨,風雨無阻地蹲守了半年,女兒至今沒有談上對象。比她更爲執着的,還有一位老潘大叔,在相親角堅持不懈了五年,兒子仍然是光棍一條。據說他的兒子有點神經質,自身條件非常一般,卻對女生的顏值要求極高,總想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已經過了不惑之年,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非要折磨白髮蒼蒼的老爹。

對於子英帶回的信息,安安又進行了一番篩選,首先被他剔除的,就是三名外地女生。他的這個舉動,令子英很不高興,這三個女生是子英挑選的,無論是自身條件,或者是家庭背景,可以說都相當的不錯。然而安安就是一根筋,堅持非上海女生不娶,氣得子英拂袖而去。安安拿着那些紙條,挨個地打電話聯絡,約女孩子網上聊天。接着又是安排約會,約會一場接着一場,整整忙活了一個多星期,也化掉了他一個月的工資。




安安還是很有女人緣,他遇到了一位心儀的女生。女孩的小名叫彤彤,在一家事業單位工作,她和安安都在虹口區工作,都住在虹口區的同一個街道,而且兩家相距不到三裏地。住的近便於交往,自從認識了彤彤,安安就像變了一個人,晚上很少宅在家裏,雙休日也是早出晚歸,戀愛似乎成了他的業餘工作。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會讓安安如此的迷戀?

過了不久,聽說我回了上海,安安帶着彤彤到古美來看我。第一次見面的彤彤,留給我極好的印象,她長得五官清秀,皮膚白皙細嫩,氣質也不同於外地女生,顯得十分地優雅端莊,一看就是那種受過良好教育的小家碧玉。我留他們在家喫飯,喫完飯彤彤就搶着要洗碗,顯得十分的乖巧靈活。

戀愛持續了一年多時間,雙方的家長終於見面,商量兒女的婚姻大事。女方的家長通情達理,並沒有提出什麼過分要求,子英夫婦也很好說話,雙方一拍即合,敲定了結婚的日期。婚房的裝修,由彤彤的父親負責,爺叔是個精打細算的人,雖然裝修由男方出資,但他決不鋪張浪費,令子英感到非常放心。

婚房裝修期間,安安住到了彤彤家,儼然成了人家的準女婿。就在好事將近的時候,情況發生了逆轉。彤彤突然提出要求,要在房產證上加名,如果不同意就要分手。子英自然不肯答應,安安也不知所措,於是彤彤開始攤牌。就在幾天前,她那位前男友的母親,親自出面找過她,承諾只要彤彤與她的兒子複合,房本上就寫他們兩人的名字。聽到這個消息,我勸子英退讓一步,成全安安的婚事。

然而,事情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即使是子英答應她的要求,也挽救不了這樁婚姻。原來看似挺好的彤彤,一直在腳踩兩隻船, 這邊跟安安戀愛,那邊又與前男友來往,只不過安安矇在鼓裏。她的那位前男友,雖然其貌不揚,五短身材,但要論別的條件,安安明顯處於劣勢。人家是地道的上海人,父母是政府機關的官員,自己又是高收入的建築工程師,年薪至少是安安的兩倍。如果要是論感情,安安就差得更遠,他們在大學戀愛了三年,只是男方家長覺得不門當戶對,才被迫暫時分開的。現在他的母親主動撮合,而且開出了很好的條件,彤彤自然要想嫁的更好。

儘管安安苦苦哀求,戀戀不捨,但彤彤絲毫不爲所動,表現的十分絕情,她不跟你拖泥帶水,也不留給你半點念想,她很直白地告訴安安:“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我!”




這一段戀情,對安安的打擊很大。每天下班回家,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對着他和彤彤的照片,一次次痛哭流淚,一次次坐着發呆,有時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這不是安安第一次失戀,在大學裏他也談過一個女生,畢業後不到三個月,那位女生就另有新歡,那時候他也痛苦難過,但卻比現在平靜許多,不會這樣神情恍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對彤彤用情太深,以至一時難以自拔。

他開始懷疑相親角,認爲這種相親根本就不靠譜。他恨自己學壞了專業,也選錯了職業,收入拼不過人家。他甚至後悔來了上海,認爲這個地方太世俗,一切都可以變成買賣。他覺得在上海結婚太難,不到洞房花燭夜,隨時隨地都存在着變數。他用電腦遊戲來發泄,一玩就是大半夜,一玩就是一整天,誰跟他說話也不搭理。

痛苦過了,發泄過了,安安的心情漸漸平復,他也終於想通了:結婚之前分手,總比結了婚再離婚更好。舊的一頁已經翻篇,新的生活重新開始。他不再恨命,不再恨上海,也不再排斥外地女生,他開始相信緣分,相信“若不是姻緣,眼面前也強求不得”。他也不再詛咒相親角,他還要藉助這個平臺,儘快找到緣分註定的那個女生。

爲了尋找安安的姻緣,我和子英重返相親角。相隔了一年半時間,相親角依然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人羣中有許多的熟面孔,江西阿姨還在路邊守候,老潘大叔還在一如既往地堅持。子英再次撐開那把紅傘,別上安安的相親貼,等候女生家長們的光臨。一週復一週,一月復一月,不記得收了多少張電話號碼,也不曉得聯繫過多少個女生,反正一次相親不成,我和子英就繼續堅守,就像電視劇《渴望》裏所唱的:茫茫人海,到處尋找,一息尚存,就別說找不到……

忽然有一天,緣分悄悄降臨。一位似曾相識的爺叔,來到了我們的面前,子英很快就想起來了,這不是那位姜可的父親嗎,就是在徐家彙跟安安約會的那個。爺叔說他的女兒挑三揀四,到現在還沒有談成一個,聽說我們又來了相親角,他的女兒讓他來問問,安安現在轉正了沒有。子英告訴姜家爺叔,安安早就轉正了,他已經是正式編制的中學老師了。

回到南昌九個月後,安安和姜可給我發來了結婚請柬。收到他們的請柬,我興奮的徹夜難眠,我的侄兒安安終於脫單了。十天之後,我從南昌趕到上海,專程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婚禮在黃浦江畔的一家酒店舉行,在這裏我見到了新娘子的真容,身材苗條勻稱,膚色白裏透紅,穿一身潔白的婚紗,顯得格外地青春靚麗。原來安安命中註定的姻緣,就是眼前這位上海美女啊!

目送着兩位新人,手挽手走進婚姻的殿堂,子英好像如釋重負,她十分感慨對我說:“大哥,我們的任務終於完成了!”

我對子英說:“我的任務完成了,你的任務還沒完成!”

這不,一年後小寶寶出生了,子英又要忙着帶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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