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卡(1129)

某年六一,父親單位的工會徵集職工兒時的照片。父親出身貧寒,自然沒有兒時照片,最早的影像是高中畢業時的同學合影。母親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百天的留影,再往後就直接跳到了初中畢業。

蘇珊·桑塔格在《論攝影》中說,攝影最早的流行,是用來紀念被視爲家族成員的個人的成就。攝影成爲家庭生活的一種儀式,通過照片,每個家庭建立自身的肖像編年史。

與父母早年影像記憶的大段缺失相比,我的照片有幸從未斷檔。我出生時家庭條件相對寬裕,父母也有心用影像爲我的人生備份。到我上中學時,大頭貼開始流行,自拍之風越刮越猛。後來隨着數碼相機和智能手機日漸普及,再沒有比拍照更容易的事了。

影像匱乏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取而代之的是影像的泛濫。現在講究“打卡”,喫喝玩樂無一不可海量留存。蘇珊·桑塔格說,大多數遊客都感到有必要把相機擱在他們與遇到的任何矚目的東西之間。

上車睡覺,下車拍照,回到傢什麼都不知道——有人如此總結“中國式旅遊”。“有圖有真相”地標榜自己走遍萬水千山,卻未必記得每一條河、每一座山溫暖的名字或說得出它們的故事。

美食上桌,手機先“喫”。親友聚會之際,有人興奮無比:我見美食多嫵媚,料美食見我應如是。不用這等“美圖”裝點微信朋友圈豈不可惜?雖然肉身在席間彼此陪伴,心思早就飄去了微信朋友圈,看看誰又點了贊,新冒出哪些溢美的留言。

層出不窮的濾鏡和美顏功能,讓修圖美化如此簡單,衆人沉醉於理想化的自我形象,如古希臘神話中顧影自憐的水仙花少年,滿世界尋找攝像頭和反射面。他們一路拍攝,一路分享,留下的數字足跡之豐富,簡直像英劇《黑鏡:馬上回來》中講述的那樣,通過拼湊整合他們發佈在社交平臺上的信息,複製出一個惟妙惟肖的機器人來。

拍攝原本是爲了對抗遺忘,穿越人腦記憶的迷霧,提供追尋往昔的線索。藉由那一張張時間的切片,我們彷彿又能回到彼時彼地,與故交談笑風生。有人迷戀膠片攝影的質感,因其底片少、成本高、沖洗耗時、效果難期,反倒讓人靜心沉澱,珍惜每一次記錄。

從前拍照具有儀式感,要當成一件正經事來做,現在這種屬性被“寫真”拍攝收編,嗅覺靈敏的商家把“節慶限定”“生活儀式感”這類詞掛在嘴邊,忽悠大夥兒花錢,只因平日裏衆人拍個沒完,不進專業影棚好像都不是來真的。

攝影是懷舊的藝術,當一切變得太過輕易,懷舊也減了些分量。與其不加節制地拍拍拍,讓自己時刻活在鏡頭下,不如真切地擁抱人世,活個通透明白。過猶不及,太多與太少,都是遺憾。

——《攝影是懷舊的藝術》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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