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话球

一场精彩的友谊赛结束了,照例,小聚。打球的都是“有闲阶级”——常得一日闲,又多闲情逸致,凑在一起,便是自然的事。一群人中有大小干部、商场精英、各界人士,大家因为乒乓走到一起,吃饭是次要的,侃球才是重点。

不等端起杯子,就会有人忍不住大发感慨。通常,以本次比赛的精彩与遗憾为切入点,高谈阔论,众人附和,高潮迭起,话题常变,任意发挥,借几口酒,就天南海北了。打球的几乎都是性格外露的,好表现,喜争辩,得失之态都写在脸上,胜利者面露喜色,偶尔也会谦虚一下,险胜险胜,侥幸侥幸。落败者一脸不服,翻找出一百零八个理由,相约再战。这是个吵闹的开幕,跟所有的演出暖场节目一样,喧闹热火。

这个时段,狼牙棒一般抱臂而坐,观而不语。

一番自吹自擂,互夸互赞之后,言归正传,便有人开始大谈球经,发表高见。

乒乓甲是位官场中人,一落座就垂头丧气,自叹道:以为这段时间涨球了,信心满满的,哪知今天全不是这么回事。众人嬉笑,你以为打球是比官大小啊,比赛谁让着你,我们又不靠你吃饭。有人调侃,你这个大干部的心里素质太差,打个球,活活的,你工作中遇事也这样么?乒乓甲无地自容,摇手直喊饶命饶命。

乒乓乙口直心快,抢着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非因他外来者的身份,全仗一个“会”字——有真本事,才能走天涯闯天下。比赛是试金石,几斤几两,对决一下,一目了然。老话说,功夫在平时啊,不假。

乒乓丙能文能武,是个全才,慢悠悠的插话:能玩转乒乓球的人,都是聪明人。在座的都是术业有专攻,事业有所成的,就是很好的证明。有人练了一辈子发球,还是屡屡发球失误,白费了功夫,得不偿失。啥原因?一根筋,没脑子,不聪明。打球还是要多动动脑子的。众人同声称是。

“大师说两句”,见我笑而不语,有人开始鼓动。

狼牙棒笑笑,捧起酒杯先敬大家。轻咳一声:学而优则思,思而进则练。体育无非是勤学苦练,勤学是不断创新,技高一筹;苦练是强基强能,炉火纯青。体育是可以比大小争高低的,此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者也。

见众人停箸细听,频频点头,狼牙棒不紧不慢的说;官有大小,钱有多少,球有高下。官有官道,商有商道,球有球道,道不相同,不可混淆。你的球技可能被你的官衔拖累了。我拿眼瞥了一下乒乓甲。

我各个码头都跑,林子见多了,鸟儿都不一样。乒乓的圈子里也是如此。一边打球,一边观人,此间乐趣,无穷尽也。在座的各位都是我观察的对象哦。

“狼球可怕,狼眼更可怕。”不知谁起哄,引来一阵欢笑。

乒乓丁与我邻座,是我刚出道时的旧交,脾性相投,谈起球来也头头是道,两个人曾站在红绿灯下,谈了个把小时,任车来车往人来人去。见众人三三两两的交流,我俩端酒互敬,谈论起我们感兴趣的话题。

三两句后,就扯到国乒马龙樊振东身上,我们都为东京奥运时两人的状态与球技大加赞叹,因为印象深,我甚至可以覆盘当时观看的情景。

真正的球迷看奥运,一定会紧张到不行。我刚发出感叹,乒乓丁就表示十二分的赞同。

我紧张,缓解的办法很多,这次是吃点零食,打打岔。乒乓丁是猛吸烟,呆灌茶。

福建鼎富有种小吃叫“褚翅”,一种卤制的鸡翅,据说是地方特色小吃,鲜甜口味。初尝这种零食的,都会佩服鼎富人的牙口好,小孩子牙口对付不了,中老年嚼不动,大概是年轻人的专利了,硬而柴,尤其是翅尖,几乎咬不下一丝肉,翅中之肉,又硬又干的,怎么也不能嚼碎嚼烂,只能囫囵吞下。以我几十年的厨房经历,断定没有经过蒸煮,直接浸在沸腾的卤子里,断生而已。像教育专家给年轻教师的评语——沤不熟,煮不烂。虽与酥烂不相干,但劲道十足,味道也撩人,只得屈尊啃一下。这与东京奥运男单两场半决赛的激烈程度正好吻合。

半生不熟的鸡翅塞进牙缝,结结实实地堵塞着,赛场上,马龙先输一局,动作不坚决,失误过多,更大的原因是对手奥恰的主动进攻与发球的多变。

实在啃得狼狈,弃之可惜,但坚持啃,越啃越有滋味。马龙也在一点点啃噬奥恰。

奥恰差一点就赢了马龙,当马龙赢得最后一个球时,奥恰颓然躺倒在地上,那一刻,像卸下了所有包袱,精疲力竭的汉子,轰然倒下。也是这个三十三岁的欧洲大汉,季军争夺战中,逆转赢下林昀儒时,抱住自己的头,不敢相信,又跪在球桌边,指天狂喜。外露而细腻的情感,令所有喜爱他的球迷动容。我喜欢这样的性格,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我也特别喜欢这个德国大汉。乒乓丁忍不住插嘴。

为了乒乓,做了两次手术的马龙,终于成为蝉联奥运单打冠军的第一人,冠军等身,25个世界冠军的头衔,无人超越。马龙的精神超越了自身,就是体育精神,奥林匹克精神。体育人需要具备这样的精神气质,做人也需要有这种顽强的意志。狼牙棒打心眼里敬佩这样的钢铁战士。

是的是的,不简单不简单。乒乓丁竖起大拇指。

我们就这样回顾与赞叹着,时不时碰杯,遇到看法完全一致时,还忍不住握握手,引为知心知音。

邻桌二人辩声渐高,一个为自己偷球得手并多次幸运球洋洋得意,一个为自己拥有高质量弧圈却不能取胜而懊恼,谁也不服谁。

狼牙棒起立,正色道:耍点小聪明,玩些小手段,也许能获一时之利,但长远不了,没有核心竞争力,终究是要失败的。中国羽毛球就是反面教材。李永波时代的杀气,林丹时代的霸气,已成过去时,东京奥运,男双输了,男单输了,男羽阳痿了。安赛龙对得起他的中国名字,谌龙变成了“虫”。陈雨菲守调技绝,杀球软弱,终将昙花一现。全守全攻攻守平衡,早已是竞技体育大势所趋。

樊振东的暴拧,暴冲,以暴制暴的乒乓暴力美学是建立在厚实技术上的,多人一板,才能高人一筹。

借酒劲,话语铿锵,落地有声,一时满桌寂静。继而,欣然附和之声四起,众人交头接耳点头称是。

各位球友,这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圈子。这里没有生意经,也不需要看人脸色,度人心思,只要放开手脚就行。借体育名嘴一段话:你不参加体育,你就不懂四季里的守候,满是不舍。你也不会懂风雨阳光中,还有另一种温暖。——散会!

众人鼓掌,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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