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與高貴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頒獎典禮。

來自內蒙草原的小夥子,高歌一曲《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音域寬廣嘹亮,韻味悠長,又合唱《父親》,情真意切,動人心魄。四川彝族小夥兒不甘示弱,用本民族的語言引吭高歌,另一個小夥子在座中和着,滿座人雖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卻隨着音樂打起節拍,滿場歡歌,笑語連連。彝族小夥兒有漂亮的紋身,唱到高亢之處,脖頸上的鳳凰鼓脹起來,振翅欲飛。

載歌載舞的間隙,是頒獎環節。獲獎者除了自己得到一個現金大紅包之外,他們的父母還可以領到一個養老現金禮包,那厚厚一沓現金,少的有四五千,最多的是二萬八千多,比普通教師的年終績效還多,看得人眼饞。與我同桌的百姓記者和文化館老館長對視了一眼,頗多感慨。獲獎自然是要發表獲獎感言的,八十多歲的老父親捧着幾萬塊錢,五十多歲的兒子開心地扶着老爸,不知道說啥好,就知道說謝謝;婆婆誇媳婦孝順,喫苦耐勞,媳婦動情誇婆婆,婆婆一年到頭都不休息,捨不得買衣服,隱隱的噙着淚。

說到此處,各位看官一定會發問,這是哪家單位搞活動,這麼豪橫啊。告訴您也許不信,這是“喬小修腳”組織的第二屆孝親獎頒獎典禮,一羣修腳師傅自己的節日。“喬小”是我的朋友,江湖人稱“一把刀”,憑着一把小小的修腳刀,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如今的他,不顯山不露水,卻是名副其實的“喬總”“喬老闆”。我們私下還是叫他喬小,他滿心歡喜,並不惱,可寫進文章裏,還是稱爲“喬總”吧。

狼牙棒一直以爲,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人品卻分三六九等。下三濫的人時間一長就能辨認出,靈魂高貴的人,雖歷經歲月考驗,仍如珍珠般閃光。喬總就是這樣一個被大家認可的人,稱讚的人,尊敬的人。

有人提議,全體員工合唱《相親相愛一家人》,大家藉着酒勁,擁到臺前,自覺地把喬總圍在中間,異口同聲叫師傅,又起鬨讓師傅領唱,大家手拉手,一人一句的唱。有的人唱得柔情,有人唱得狂野,也有五音不全只會哼哼的,卻只將師傅團團圍住。老館長很有感觸,師傅在手藝人心中的地位不一般,過去,手藝人娶親,師傅與孃舅要爭大小的,有些地方就是師傅大似孃舅。百姓記者表示贊同。

認識喬總,是緣於十多年前羅塘人家網友的一次公益活動,在最冷的寒夜,頂着刺骨的北風,在步行街籌集善款,後來,又結伴去運糧看望一個病貧交加的孩子,一次次活動,留下不斷加深的印象。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背離了初心,而他還公益路上奔跑,而我,有一份人們以爲的體面工作,無需爲一日三餐而奔忙,即使疫情居家,也分文不少,但我吝嗇得很,不會大張旗鼓像模像樣的做點良心事,只會在課堂上做些口頭上的宣講。06年創業之初,剛剛擁有了一個小門臉兒的“喬小”就給自己立下規矩,每月九號歇業一天,去敬老院福利院,爲孤寡老人免費修腳。不僅如此,他還全國各地拜師學藝,不斷提高自己的技藝,拿過一個國字號的技能比賽二等獎。隨着口碑的傳揚,喬小的店鋪越做越紅火,有了自己的團隊,而每月九號敬老服務的慣例,一直堅持了下來,成了這個團隊的金字招牌。與喬總相識的人,也由起初隨意的一句誇讚,到發自內心由衷的敬佩讚歎。每次看見朋友圈裏,喬總又帶着團隊爲老人們獻愛心,總讓我有些自慚形穢,精神上自覺矮了一節。喬小是修腳的師傅,卻比那些自以爲是的人高尚得多,純粹得多。與人相處,往往是在做事情中看出真面目,有些人不慎露出嘴臉,讓人噁心,有些人堅持原本的模樣,初心不改,令人欽佩。

喬總的凡人善舉,吸引了央視《道德欄目》的目光,也順理成章的做了一回“江蘇好人”,至於在電視報紙等媒體上露臉,接受各種表彰與獎賞,已經是家常便飯,不勝枚舉,每每談及,喬總只會憨憨一笑,略顯靦腆:手藝人,喫的是良心飯,圖的是好人緣。

人並不因做了官,擁有了權勢,而受人尊敬愛戴,哪怕只是平凡的人,只要有善舉常德便會打動人心,贏得尊重。

我是他忠實的粉絲,鐵桿的顧客,享受他超級VIP的服務,眼看着他從“喬小”成了喬總,喬會長,店鋪從一個小門臉兒到六七個黃金路段的大門面。也看着他的兒子從幼兒園小朋友變成江蘇二師範的高材生,喬總依舊是那個長着娃娃臉的喬總,只是頭髮有些白了,額頭有明顯皺紋,他仍舊勤懇工作,每天親自揮刀修腳,滿足慕名而來的新老顧客的需求,常常累得直不起腰來,而我趁機可以一直享受喬總親自的服務。

頒獎典禮上,喬總一手舉着話筒,一手捧着酒杯,很興奮,很知足,他是這個團隊的核心,他把他並不崇高的人生理想和追求寄託在這個團隊中,現在,他的派頭像個大幹部,他自豪地宣佈:雖然疫情一波接一波,但我們還活着!而且還會越活越好。私下裏,喬總告訴我,他這個不足二十個人的團隊,這次發放獎金超過二十萬!這可不是我們常常做的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而是需要付出實打實真金白銀的事實,這對於一個從事一般人看不起的職業的人來講,似乎是不可理喻的,而這就是這個團隊的凝聚力和魅力所在。

用“孝親”將一個團隊凝聚在一起,用“愛心”贏得社會的尊重。“喬小修腳”不僅修治了人們腳上的疾痛,也給許多人心靈的做了很好的示範和引領。有些人,因爲一件事,形象轟然崩塌,有些人,因爲愛和善良,倍受人們尊敬。

一件事,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毀了一個人。這是句大白話,毫無藝術性可言,但面對真實鮮活的人和事時,這句話簡直就是擲地有聲的真理,讓每個有一點良知的人都點頭稱是。很小很卑微的企業,能用這樣大愛聚集人心,實在讓我們這些看似體面的人,都有說不出的難堪。

莫泊桑說,生活多麼古怪!多麼變化莫測!只需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就能把你斷送或者把你拯救出來!我只願與喬總爲友,拯救我卑微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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