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21《海絲商報》:父親的蔑刀

家裏一個陳舊整潔的竹籃裏依然放着竹匠的一些工具,其中最爲顯眼的是一把蔑刀。

這把蔑刀刀背寬厚,刀口雪白,刀刃如新發於硎,閃閃發光,可吹髮斷絲,鋒利無比。這就是父親的蔑刀。

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竹匠還是很喫香的,農村日常用的許多器具都是毛竹做的。竹器種類很多,如筷子、蒸籠、竹籃、畚箕、揹簍、竹蓆、竹扁擔、篩子、笳籮、籮筐等等,各有各的用途,很受歡迎。這些竹器父親都能做。在我心裏,父親算得上能工巧匠。

父親的主業是種田,只是業餘的竹匠。他往往在農閒的時候幫親朋鄉鄰做一些竹器。

記憶中,一到農閒時節,父親就揹着刀鞘,插着蔑刀上竹林砍毛竹去了。毛竹挺拔秀麗,竹質細膩,纖維韌性強,能分出薄如蟬翼的竹片,細如髮絲的竹絲來編制需要的器具。沒過多久,父親就扛着一捆竹子回來,放在庭院中,先用蔑刀修竹節,把一些疙瘩去除,再根據需要做的器具用鋸子截成長短不一的竹筒。看着父親熟練地做這些事,就知道他對各種竹器熟爛於心。

很喜歡看着父親拿着蔑刀破竹時的情景。父親高高舉起蔑刀,不需瞄準,往下一劈,“啪”的一聲,刀落在截面正中間,然後,父親右手緊握刀柄,左手以掌連續猛拍刀背,蔑刀一往無前,勢不可擋,過竹節時發出一陣陣“噼裏啪啦……”的響聲,聲音清脆而響亮,竹味清新而芬芳,令人沉醉。

每當冬季農閒的時候,我放學回家,不時可以看到父親在自家的庭院中編織竹器。左鄰右舍的老人們圍坐在旁邊的長凳上,映着斜陽,喝茶聊天,其樂融融。父親一邊分着竹片,一邊擡頭與他們談天說地,談古論今,都不需要看蔑刀與竹片。蔑刀是那麼聽話,都捨不得磕碰到父親的左手。只見蔑刀一下一下地推進,刀過竹節時傳來一聲聲清脆的“咔嚓咔嚓……”聲,這聲音與爽朗歡快的笑聲相應和,隨着晚風飄散四方。

當時,人們以種植水稻爲主,需要很多裝稻穀的籮筐和曬水稻的笳籮。有一些鄉親直接砍了竹子放在我家門前,父親一有空閒就做。做完後,鄉親們來拿器具,要給工錢,父親是不收的。父親總推辭說:“鄉里鄉親,幫個忙算啥?我又不是靠編竹器過活的。”鄉親們也不再堅持給工錢,但總找機會幫我家的忙。

在我沒上學的時候,父親有時會叫我跟他一起編竹器。我蹲坐下來,先豎着擺九條竹片,然後拉起單數竹片,橫放一條竹片進去,夾緊;拉起雙數的竹片,又橫放一條竹片進去,就這樣簡單重複着。然後漸漸向四方擴展,由小到大,由窄到寬,笳籮逐步成型。看似很簡單,其實蹲坐一會兒就腰痠背痛,手指頭掰着竹片也會疼痛,堅持不了多久。父親看到我不行了,就叫我休息一會,笑着對我說:“你在旁邊看我做得很輕鬆,現在你自己體驗了,感覺怎樣?”我苦笑了一下,沒說話。父親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說:“'事非經過不知難',做任何事都沒那麼容易。讀書很苦,種田很苦,編竹器也很苦。但只要認準事,認真去做,再苦的事也能找到樂趣。”我用力地點點頭。

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由於水田改種茶樹,鄉親們的生產重心轉向做茶葉了,父親也成爲一個茶農了。做茶後,竹器的需求量降低,父親偶爾還接一點活,但都是一些小物件。讓父親最高興的是拿着蔑刀去砍翠竹,爲我丈母孃編制了兩擔籮筐,他沒想到自己的手藝居然能爲遠方的親家服務。

近十年來,父親幾乎沒編制過竹器了。但蔑刀雪白的刀刃未曾蒙塵,父親不時擦拭着,邊擦拭邊喃喃自語:“說不定,這刀有一天還能派上用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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