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動村莊的“鐵牛”

“鐵牛”是手扶拖拉機的俗稱。在老家,現在很難見不到它的蹤影了。但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它曾是偏僻的山村中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每當想起,心潮難平。

那時,村落裏只有大舅買了一隻大鐵牛。每當暮色降臨的時候,全村的孩子都豎起耳朵,只要一聽到村後路傳來“突、突、突……”的聲響,就知道鐵牛回來了。於是正喫着晚飯的孩子心急火燎,狼吞虎嚥,“恨不得爹孃多生一張口”;而還沒喫飯的則拔腿就跑,猛然衝往村後路的彎道上。這彎道有點坡度,大家遠遠看到“突、突、突”的鐵牛迎面衝來,迅速自主分成兩排,一左一右肅穆恭敬地站着,把中間讓出來,載滿貨物的鐵牛爲了上坡,突然加大油門,怒吼着,吐着熱氣,噴着黑煙,快速地衝坡、左轉,昂首挺胸地從大家面前穿梭過去,留下了滾滾黃塵。孩子緊追不捨,等趕到鐵牛停靠點時,已經是灰頭垢臉,氣喘吁吁了。

此時,鐵牛的周邊人聲嘈雜,圍着等着卸貨的鄉親們。這些貨物主要是複合肥和尿素。集市到村落有十三公里左右,靠人挑腿走來購買化肥是不現實的,鐵牛就是村民最大的依靠。聽父親說,就我家五口人所分到的農田、茶園、菜地、地瓜園,在用了農家有機肥料的情況下,每年還得購買約一千五百斤的化肥。這也是大部分小家庭的購買量。鐵牛每趟運輸量不過三千斤左右,一趟只能運回兩戶人家的化肥,全村五六十戶人家,單就運載化肥,也得用去一個月左右。冬季少雨,黃泥路乾燥,鐵牛不打滑,是購買、囤積化肥的大好時機。買回化肥後,以防受潮,父親在房屋一隅鋪上木板,在木板上平行地墊着兩根木棍,再把化肥一袋一袋地搬到木棍上,有序地疊放好,形成一堵厚厚的白牆,又慎重地蓋上破衣褲,才拍拍手,重重地嘆出一口氣。父親說,有了鐵牛運回的這些化肥,心裏踏實了,日子不飄了,年頭也穩健了。明年的莊稼產量有了保證,日子也有了盼頭。大家都能穩穩當當地盼着來年的春播夏收,秋種冬藏了。

第二年,當早稻收割後,要趕緊把穀子曬乾,以便交公糧和統購的糧食。對這件事,父親總是無比慎重,總挑一些產地好,穀粒大又飽滿的穀子,暴曬三天,期間經過揚草、搖秕穀、裝麻袋、縫袋口等工序,妥妥帖帖地辦好這件事,盡好這份責任和義務。他把這當做報效國家的機會,從不以次充好。那時交公糧和統購的數量是按分田地的人頭計算的。每年略有變化,公糧一人二三十斤,而統購一人七八十斤,合起來一人約100斤左右。村落裏有三百五十人左右,就需要交三萬五千斤。這些糧食需要運到十公里外的糧倉去交,也要花去鐵牛十幾天的時間。運載去交的時候,主人要緊跟着鐵牛,鐵牛爬陡坡時馬力不足,他們就要從後拖斗的着力處使勁推,以增加鐵牛的動力,確保鐵牛順利到達目的地,接受抽檢,過稱上繳,完成一年一度的交糧任務。

當然,偶爾會碰上出門時晴天,回來卻下雨的情況,這時麻煩就大了。村後路有五百米左右的平坦路段。一下雨就積水,鐵牛的車輪容易陷入泥坑,也容易打滑,輕易回不來。如果是沒運載東西,後拖斗空空的,後輪容易打滑,就得從路邊搬幾塊石頭上去壓一壓,增加拖斗的負重量。這樣後輪就不會隨便滑動。如果載着重物,就需要村民幫忙了。就近的鄉親捲起褲管,拿着平時扛石頭用的小兒手臂粗的麻繩和成人小腿粗的木棍趕去幫忙。在鐵牛發動後,用粗麻繩套住發動機前面的把手上,拉住車頭,使前面的車輪的擺動幅度儘量小,以防車輪滑倒路旁去;大木棍則從拖斗底下斜插進去,人弓着身子,用肩膀使勁往上頂起木棍,撬起拖斗,從而使得深陷泥坑的車輪上浮,小孩子則撿一些腳掌大小的石頭附身扔到輪溝裏,把輪溝填上。這樣,通過前拉後推,鐵牛慢慢地爬出泥沼,此時前拉的人要迅速跑開,鐵牛繼續前行,在人們的護送下安全回家。

運回化肥、運出公糧和統購的糧食是當時鐵牛每年要做的兩件大事。其它時間,則運載一些生活生產的必需品,如煤炭、稻草、茶葉、豬崽等;也不時載着一車人去趕集購買日雜用品;有人建房,則要運載石料、木料和瓦片;如果村民結婚,鐵牛就洗刷一新,披紅掛綵,趕着迎接新娘了。一些人口不足百人的小村落,沒有購置鐵牛,大舅的鐵牛又派上用場了。總之,只要是晴天,鐵牛難得休息。我總覺得,鐵牛比黃牛還忙,還艱苦耐勞!

那麼多的年月裏,經常是天剛矇矇亮,村莊就在鐵牛“突、突、突……”的叫喚聲中甦醒過來,在鐵牛的行進中,整個村莊似乎也微微地顫動,還在牀上處於半睡半醒之間的我,產生了似真似幻的感覺:鐵牛馱着村莊,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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