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爺

爺爺是在我小學五年級時去世的,一晃十六年過去了,他的音容笑貌漸漸地離我遠去,我甚至很難回憶起他與我之間的一個完整故事,但出乎意料的是,昨夜……

爺爺去世那天,是一個靜得失去了時空一般的夜晚,突然一陣急促的座機鈴聲一陣強過一陣,外婆歪歪扭扭的起身起來接電話,一陣唏噓,掛斷電話,告訴我我的爺爺死了。

那一秒,沒有一絲誇張,眼淚比悲傷更快席捲周身,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響徹了整個孤寂可怖的院落。

爺爺的葬禮上,他冰涼的軀體躺在門板上,由於他去世時是在門口,所以按照當地的習俗,後人們也不能睡牀,因此鋪滿了稻草,就在爺爺旁邊,兒孫們擠在一起,但我絲毫沒有害怕,甚至想靠近那個再也不能親近的人。

按照習俗,老人去世後人是要齋戒茹素的,那段時間,我自始至終按照這個習俗要求自己。記憶猶新的是,中午放學,我去一家麪館吃麪,千叮嚀萬囑咐不要給我放豬油,醬油也不要,凡是帶“油”的都不要。

因爲作法的那個道士曾說,“滑油山”不好走,後人吃了豬油葷腥,老人在陰間就會路滑難行,進而跌倒刀槍劍戟之中……那個時候我好害怕,好害怕。害怕爺爺真的因爲後人們的不忌口,而滾落刀山火海。

現在想起來,二三代中沒有人覺得這件事重要了吧。我依稀記得一個長相醜陋的野種,埋怨着“不喫肉”的不悅,也許是我過於雙標,我越來越承認這一點,因爲“野種”和“親種”有時候在滿足自我慾望的時候幾無差別,仍然有人大口喫肉,或者堅持了半日一天,爹媽心疼,外加“思想先進”,自己的兒子纔是兒子,大口嚼着魚、肉……那個時候我就在心裏哭——爺啊,路好走嗎?

臨下葬那天,本以爲已經哭乾眼淚的我,迷迷糊糊在夢裏竟然看見了爺爺,他居然左手捆着一根“紅巾”,就好像農村生日捆的那種。右手拿着一個鐵瓢,在大鐵鍋裏忙碌着。

這個夢是一直記得,他是自己在忙碌着給自己辦喪禮。那也是他在我夢裏出現過唯一一次說了話的,有了聲音的,像活的……

“爺爺,你不是死了嗎?”現在回想起來,除了童言無忌,也許是我太想挽留他才能合理解釋我問出這句話的緣由吧!

爺爺沒有看我一眼,依舊忙碌着,用他的鐵瓢舀着什麼東西,我懷疑是油,回答說:“今天你看得到我,明天你再也看不到我了……”

就這一句話,我哇哇地哭了起來,竟然從夢中哭醒到現實世界,醒來亦是淚流滿面,眼淚斑駁,打溼了臉下的稻草。

後來我還是夢見過他,但頻率越來越少,但幾乎每年都會有一到兩次,且一次比一次模糊。有一次我記得我夢見他,我知道他再也不會說話,我看見他緩緩的向我走來,然後又迅速的消失在荒野,我毫無懼怕的一把抱住他,不允許他立刻,又只剩下哭、哭、哭……

可他就是在這樣的淚水中消散了。

後來,清明節、過年,我再也沒有回去給他上過墳。因爲這個家髒了,亂了,親的疏的有以長自居的人搞亂了。我對天立誓,未成龍虎,絕不回鄉上墳。絕不同野種賤婢同拜先祖,更不同親近野種賤婢的道貌岸然之徒,有任何瓜葛,後來我幾年沒有夢見過爺爺了。

我一直覺得爺爺在怪我,在怪我不去看他,直到昨晚上,我居然兩次夢見他。夢裏,爺爺朝我走了過來,然後一下子走到我的前面,奇怪的是,這一次夢裏全部他的子孫都在。後面的人都離他好遠,我情不自禁的就跟着他跑去,身後只有表哥一人跟了我來。

不知怎麼的,就踏上了一個漫長的滑板,就這樣站在上面滑呀滑,穿越了很多異境,然後終於到達了平底。

他又消失了……

我醒了,然後起身上了個廁所,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夢裏。他竟然打來電話,但電話不是我接的,是奶奶接的,她說爺爺讓人開車去接他,我二話沒說,立馬開車去,我竟然到了那個熟悉的“磚廠”,但他並沒有在哪裏,不知是誰告訴我,他並不在這個房子裏,他在他應該居住的房子裏……

那一刻,我又醒了!我絲毫沒有恐懼感,但我突然明白,爺爺也行從未生我的氣,因爲身上流着他的血的人,唯有我我纔是最像他的人啊……

我自開啓智慧那一天起,再也不迷信。不迷信任何好的壞的,不迷信物質和精神,甚至不迷信血脈親情。我只相信堅持做自己,相信自己一手創造的,掌握的,纔是可控的,纔是穩定的,纔是我所需要的。

夢見與不夢見,也許都只是我一個掩埋在內心深處的念想。我這一生,只要活着,只要有一口氣在,絕對要矢志不渝履行我對一個人的愛和恨以及不以爲然。

原諒在我,重歸於好在我,老死不相往來在我,魚死網破在我。

可我又知道,我骨子裏的柔弱從來都不在我。因爲犯錯的人從未認識到自己有錯,才讓我那麼的反感憎惡。但一旦知道,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終究是一場糾纏不休的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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