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章三月花

都說“文人相輕”,即便像寫出《滕王閣序》這樣千古奇文的王勃,也會被時人齟齬——愧在盧前,恥居王後。

咀嚼文章好壞,如評人之優劣,或遠近不同,或親疏不同,或南北不同,或喜好不同,或認知層面不同……陽春白雪,下里巴人,無論名氣大小其實都可歸納爲一家之言。正如當下無數附庸風雅之輩以前人“孤偏蓋全唐”的評價津津樂道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卻少有人知“孤偏蓋全唐”之言僅僅是聞一多的個人之見,今人若真能說出箇中偏愛理由還則罷了,但一味拾人牙慧,則有枝附影從之嫌!

於文章,每個用心寫作之人,固然有其傲骨,但真才實學者總能在主觀的熱愛之中不失公允客觀。祛矯揉造作之媚氣,脫無病呻吟之媚骨,寫山川風物縈其心而抒其懷,寫衆生百態愛其純而惡其刁,喜怒有定,愛憎分明,磊落之中自有瀟灑,坦蕩之間不失溝壑。

我愛寫,更愛讀,最愛讀的卻非所謂“名著”“經典”,曾幾何時我也不曾想到我最愛讀的文章居然會是我的學生——一羣中小學生寫的可能還有不少錯別字的作文。

2022年末,疫情奪走了我祖母的生命,高速路突急急而奔,最終仍是遲了二十分鐘,二十公里不到的路途一夕之間竟成千山永隔,心如刀絞,痛斷肝腸之際,我的學生曾顯傑的外公也在此間仙逝,小小孩童奮筆疾書,寫下“人的生命總會在歲月齒輪的縫隙裏悄悄遠走。長大的過程中,不可置否是痛苦的,如生靈蛻皮,最爲脆弱……”的至情妙理,給了我一絲感同身受的安慰。

小杰的文章寫到,什麼是長大?長大不是第一次掉牙齒,不是長高了五釐米,更不是一次考試成績的進步和飛躍,而是在至親至愛之人一夕離去,你學會了把肩膀給予身邊需要你的人,長大無關年齡,無關力量,長大僅僅是你豁然明白,原來你是那麼被需要……

李蕊含是唯一一個上我的課會流淚的女孩兒,讀一文,動情處,淚眼婆娑,或驚或喜,或悲或怒,儼然闖入了書中之境,一時迴環難復,久久沉浸,至情至專、至性至純如斯,他日長大成人,面對虛情假意,聲色犬馬的腌臢世界,不知爲師爲父,當喜當憂?

雖非傳統的“書香門第”,蕊含孩兒父母給她造就了良好的學習氛圍,不敢說“遍稽羣籍”“博覽羣書”,但隨時隨地都熱愛閱讀的習慣確是令人嘖嘖稱羨。

蕊含近有一文,深深打動於我,中考半命題作文“從_____開始”。蕊含的文章題目爲“從理解開始”。

文章講述了自己小學之時,班上來了一位“插班生”,二人志趣相投,很快成了好朋友。但不知怎的,該友性情大變,喜怒無常,於是二人互生怨懟,最終形同陌路,分道揚鑣。

難熬的小學生涯終於過去,自己終於可以到新的學習環境去結實更多習性相近的友人,結果事與願違,她發現自己竟也開始萌生昔日小學“插班生”朋友的心理,到了新的環境莫名的排外,對陌生的人和事物內心多是充滿敵意,胸中鬱郁之情,臉上卻要佯裝笑臉,唯一不同的是,她還能保持在當下剋制一下自己的情緒而已。

突然,她很難過,當年的“插班生”好友,是否僅僅是這樣的“青春煩惱”提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而已,既然自詡爲友,爲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去詢問她、安慰她、包容她、理解她……而是自視甚高的去埋怨她、責備她、疏遠她、戰勝她……

讀到這裏,我的眼角微微溼潤,我忍不住想要在她的作文里加上幾句:

很遺憾,在一個心靈孤寂到谷底而需要被我理解的人出現在我生命中時,我選擇了冷漠逃離;而此刻,當我淪爲同樣靈魂被囚禁在深淵的折翼天使時,我才卑微的想要得到別人的理解……

我們每一個人生來都是一隻“醜小鴨”,因爲我們有所“不同”,所以我們會被定義爲“醜”。我們在傲慢、暴力、排斥、冷漠、傷害中苦痛掙扎,多少人在這樣的“泥沼”中真的墮落成“鴨子”,它們甚至不惜扯斷自己雄壯健美的翅膀,用污泥濁水塗抹自己聖潔如雪的羽毛,只爲成爲一隻合格的“同類”。如果此時此刻我們能夠清醒意識到每個個體都有自己獨特的風采,能夠用“理解包容”的心態釋放人性的溫暖,那麼無數只“醜小鴨”說不定會成功蛻變成華麗高貴的“白天鵝”呢?!

淚水順着我的眼角流進了我的心裏,讀着大大小小孩子們的動人故事,兀自深省,悲喜交加。有煩惱,有苦痛,彼時也曾有想不通的問題,喜歡不起來的人……但是他們通通都不妨礙我摯愛今天的陽光,努力過好今天的生活,因爲心中有愛的人,從不缺席每一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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