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子廣
《白鹿原》，是一部長篇大作。故事圍繞發生在陝西關中平原的“仁義村”，即白鹿村。小說以白家和鹿家跌宕起伏的發展史爲線索，敘說了兩家從清朝末期到解放初期五六十年的心酸歷程，更是包含了兩家恩恩怨怨，既有其樂融融的深情交往，更有你死我活的生死鬥爭。
小說視野開闊，選材豐富，歷史厚重，結構嚴謹，構思細膩。人物刻畫的棱角分明，活靈活現，尤其朱先生，白嘉軒，鹿子霖、黑娃等。在素材的選擇的上，注重歷史的真實資料，如大飢餓年代，瘟疫時代，種鴉片，國共的合作和分裂等，不同的時期所展現的人性各不相同，奸詐、善良、忠誠、卑鄙、齷齪、伎倆、兇惡、墮落、報復、野媾······
簡單分析一下人物形象。
1、朱先生
白嘉軒的姐夫，一位老秀才，飽讀詩書，學問淵博，可謂清的遺民，但其思想不拘於四書五經，不拘於清的思想。
朱先生主要工作是編撰滋水縣的縣誌，富有愛國心，堅持抗日。對兒女教育極其嚴格，不許從政從商從軍。當白嘉軒孤助無志時，常常求助於其姐夫。好像朱先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似的，算卦、占卜、學問、書法尤其先知先覺。在整個小說中，朱先生的形象是可謂“大”、“高”、“全”。作者陳忠實似乎被革命樣板戲的套路所影響至深。尤其朱先生對黑娃說，朱毛一定勝利。從當時的小說環境來看，朱先生哪來的思想和覺悟，哪來的確定消息，一定判斷朱毛會勝利？小說沒有描寫，也沒有暗示。當時的鹿兆鵬雖是黨員，但也沒有信誓旦旦說出此話啊。更何況一個常年蹲在白鹿書院編撰縣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秀才？另外還有就是建議小舅子白嘉軒，放棄諸多耕田，只留夠喫喝的土地即可，白嘉軒果然照做，後來土地改革，白嘉軒沒有被劃分爲地主，而是定位爲富農，從而避免被批鬥的悲慘景象。原作寫白嘉軒感謝姐夫的超前眼光。通過者兩件事，可以看出，作者是無意間就把朱先生的地位拔高了，把他刻畫成一個預言家，一個神仙似的人物。這是小說的不足之處。
2、白嘉軒
本部小說的主要人物之一。白嘉軒是一個精明、守舊、強勢、善良、爲富有仁的富農。白嘉軒此人，不攀附高管、富人、政府，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則。教育子女做人要規矩，守本分，老老實實耕田種地，做好祠堂的本職工作，不爲鄉鄰所嘲笑。
白嘉軒的種種經歷和遭遇是推動小說發展的動力之一，而他的所作所爲也是構成小說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一生多災難，媳婦娶了六房，三兒一女。他膽大包天，私種罌粟，發財無數；他善對長工鹿三，視爲兄弟，體恤黑娃；他不計前嫌，儘管黑娃打斷其腰，仍是捨身相救，且是兩次出手；饑荒年代，他愛心滿滿；瘟疫時期，主張正義，明辨小娥所謂的冤魂，引領衆人滅飛娥去迷信······
3、鹿子霖
鹿家的當家人，和白嘉軒一樣，都是本部小說的主要人物之一。鹿子霖這個人家族旺盛，不管人還是財產，在白鹿村是首屈一指。上輩是廚師出身，即關中話所說的“勺頭”。幾輩子的積攢，到鹿子霖這兒已是富裕流油，標準的小地主。
但鹿子霖此人與白嘉軒與衆不同。在做人上，沒有什麼固定的原則，奸詐，歹毒；在作風上，沾花惹草，處處灑種，相好的成排，與小娥的風流之事更是反映其作風，尤其和兒媳的曖昧關係，更顯得其齷齪骯髒的嘴臉，直接導致大兒媳的死亡。在教育上，他與白嘉軒迥然不同，他十分傳統，重視光宗耀祖，重視學問，要求孩子學知識學文化，正因如此，大兒子鹿兆鵬和二兒子鹿兆海積極求學，走上了救民救國的道路。相比較白嘉軒的子女（百靈除外事實上百靈幸虧違背父親意志而外地讀書才走上革命的道路）白孝文、百孝武、白孝義三個兒子來說，不管是思想、覺悟、做事、眼界、學問等都高多了。三個兒子都是正兒八經的泥腿子，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同時這個家族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特點：善於報復人。因祖上辛辛苦苦學藝，受盡他人的白眼和侮辱，成功後不僅不感恩和報答，反而盡情羞辱和虐待叫他手藝的師傅或者恩人，十足的小人嘴臉，一副恩將仇報的卑鄙形象！可見鹿家家族的心胸狹隘，但鹿兆鵬和鹿兆海卻不是這樣的人。另外鹿子霖貪酒，喜歡當官。
最後批鬥黑娃、嶽維山和田福賢時因作陪鬥而受驚，成了精神病，大小便失禁，受凍而死。
4、冷先生
小說中他是一位郎中。冷先生辦事穩當，不急不躁，一副心有成竹的氣勢。手藝高超，佈施百姓，心懷善良。他即是白嘉軒的親家（二姑娘嫁給白孝武),也是鹿子霖的親家（大姑娘嫁給鹿兆鵬）。冷先生既是白家的好友，亦是鹿家的好友，且是白鹿兩家的橋樑——諸多事情都是通過冷先生來溝通、連接、協商。
5、鹿兆鵬
雖然鹿兆鵬追求光明反對封建不滿現實，從事的救民救國的光榮事業，而且入黨參軍成爲領導，但在小說中他不是主要人物。
鹿兆鵬這一個人物，其形象不鮮明，模糊，每次出場幾乎都是與喫有關，好像爲國爲民的黨員永遠都是飢餓狀態，永遠都在奔波中。另外，作爲最早的黨員之一，這一人物刻畫有點單薄，敘述的事蹟倒不少，但缺乏膽量，智慧，與嶽維山、田福賢鬥爭的手段似乎一點高明之處都沒有，更別說什麼亮點。他的形象似乎有些猥瑣，畏手畏腳，和普通人一般。其實，白鹿原這部小說，所有的人物，其形象都是鮮明的，但不具體；都是栩栩如生的，但缺乏立體感；都是性格獨立的，但又是隱隱約約。
白家和鹿家明爭暗鬥，真正讓兩家聯姻的卻是鹿兆海和百靈的私自結合。當然，這件事是白嘉軒和鹿子霖所不知道的，倘若知曉，兩家肯定不會願意。鹿子霖私自給大兒子娶親冷先生的大女兒，讓嚮往新生活和提倡婚姻自由的鹿兆鵬十分不悅，雖已拜天地，但拒不承認媳婦的存在，進行逃婚。正因逃婚，才使的他進行革命活動，才與百靈有結合的機會。
小說寫鹿兆鵬的筆墨不是太多，但此人卻明裏暗裏推動故事的發展，尤其和黑娃的關係。黑娃的行動軌跡步步離不開鹿兆鵬的影響和指示，尤其起義一事，更是完全服從鹿兆鵬的指揮，但黑娃的結局卻是反轉。
6、百靈
百靈是白家唯一的女子，從小聰明伶俐，喜愛讀書。按照白嘉軒的教育子女的套路，讀點書就可以，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百靈卻逃婚，與鹿家老大一樣。她進城後學知識，走上革命的道路，入黨後成爲一名地下工作者。
與鹿家老二鹿兆海相識相愛，但因理念和追求不同而分手，最終與志同道合的鹿兆鵬私自聯婚。最後卻因黨的內部鬥爭而冤枉致死。
7、鹿兆海
與大哥鹿兆鵬一樣，因讀書而走上革命的道路，但他走向的是國民黨的隊伍。哥倆的命運交集皆因百靈而起。
雖然鹿兆海蔘加的是國民黨 的隊伍，但他是一條漢子，最後因爲內戰而死亡。遺憾的是沒有死在抗日路上，原因不在他，而是蔣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動政策。
小說中寫鹿兆海犧牲後居然有一位女子帶一男孩來鹿子霖家認親，口稱孩子是鹿兆海的。這件事插敘得值得商榷，似乎也生硬。當初鹿兆海和百靈熱戀時，如若百靈不嫁給他，他說就獨守一生。現在又突然冒出鹿兆海的女人和孩子，有點不合乎情理。文章交代說因此女子長相頗似百靈故娶之。這理由實在牽強。當然，作者這樣安排是有目的的。當時鹿子霖因爲大兒子的事情被牽扯而入獄後被放回家，心情極其鬱悶和低沉，因爲見到孫子而心情大悅，生活的勇氣大增，又紅紅火火的折騰起來。
8、白孝文
白孝文這個人物的刻畫，看似曲折生動，活靈活現，起伏不一，其實有些不明朗，晦澀之感，似乎也有點朦朧之感。作者對這個善變而又毒辣的形象，可謂下了工夫。但其中的鋪墊、交代、暗示皆不足，不能全面具體詳細的反映白孝文的行爲、思想和軌跡，有些生硬之嫌。
《白鹿原》這部書，在人物描寫和刻畫上，有一定的套路。先固定性格和秉性，然後所有素材爲之而服務。這是所有小說的模式。但有些人物因其經歷、經驗和命運的多舛，其性格和脾氣就會發生劇烈變化，人生起起伏伏，其表現就會迥然不同。這部小說裏，有倆人就符合這種情況，白孝文和黑娃。倆人的人生經歷極富有戲劇色彩，又是穿插又是交集，結局卻是黑娃被判死刑。
白孝文這個人，性格先是柔弱。因其父白嘉軒的強勢和嚴厲，作爲長子的他被父親改造成族長的形象，處處給他立規矩，講族義，將來替代其父行駛族長的權威，保持族長的威望，讓白家在白鹿原頂天立地，不容小覷。但其父事與願違，白孝文是一副軟囊飯袋，阿斗一般扶不起來，經常唯唯諾諾，幾乎都在父親的指導和幫助才能完成一系列的事情和做事。故少時的白孝文十分懦弱，十分怯弱。結婚後，作爲父親的白嘉軒的不再過問他的事情。即使面對歷史罕見的饑荒，白嘉軒依然不管不問，任其發展。因爲饑荒，白孝文餓死了自己的妻子，賣掉房子，賣掉水田，尤其是和小娥鬼混、墮落、抽大煙，當然他和小娥的通姦，開始源於鹿子霖爲了報復白嘉軒而實施的計劃。其實，表面來看，是鹿子霖的陰謀詭計，但最終的行爲和結果還是自己造成的。
在這兒，有兩個事情值得注意：一是白孝文因爲飢餓而被人瞧不起的形象。作者特意細緻刻畫，是爲後文做鋪墊的。此時的他懦弱、墮落、齷齪、落魄，後兒他當了縣保安團的營長尤其作了縣長，就變得兇狠、殘暴、無人性，就是對昔日自己的報復和顛覆。二是他和小娥見不人的鬼混和姦情，這是他人生最黑的一頁，是他最大的恥辱，終身難以擺脫。他之所以最終殺害黑娃，這是最大原因之一。
9、黑娃
《白鹿原》這部小說，幾乎所有人物都是模糊的，不具體，不明朗，但黑娃這一形象，卻刻畫的最有聲有色、豐滿、動人、悲愴、真漢子。作爲白嘉軒長工鹿三的兒子——黑娃，並沒有因爲是長工的兒子就比他人低下、自卑、被嘲笑而沒有接受教育的權利，恰恰相反，白嘉軒卻執意鼓勵鹿三讓黑娃鹿兆謙去接受教育，雖然鹿三不大同意。但最終黑娃還是進入了由徐先生支教的白鹿院學堂，和白孝文、白孝武、鹿兆鵬、鹿兆海成爲同學、好朋友。後兒黑娃不上學了，便出門做長工，認識小娥，先後私自結婚、過日子。
四個人中，黑娃唯有和鹿兆鵬關係最好，對鹿兆鵬的話言聽計從，這也就爲下文作了長久的鋪墊，定下了基調。鹿兆鵬先是拉隊伍鬧農協，批判地主、惡霸和一些流氓之人，雖然階級鬥爭不明朗，甚至冤枉一些名人志士，但作爲黨早期的運動組織，還有有一些效果的。這裏面就有黑娃的功勞，但卻是鹿兆鵬要求他參加的。後兒失敗後，黑娃稀裏糊塗參加了國軍，被打散後，由加入了土匪，此時鹿兆鵬又找到他，想收編其隊伍，黑娃算是默許。沒有多久，作爲保安團營長的白孝文帶着團長的手諭和指示，通過豐厚的條件，把土匪收編了，其中包括二把手黑娃。此時的黑娃搖身一變成爲縣保安團二營長。此時鹿兆鵬又一次出現，要求黑娃起義。結果不言而喻，黑娃照做，最重要的是黑娃改過自新重新做人，變得斯文達理，舉手投足間溫文爾雅，褪去土匪那股野蠻、齷齪、無教養、霸道之氣，盡顯一副脫胎換骨的形象。但最終卻死在白孝文自私自利的黑心下。
關於黑娃和其他四人的關係，尤其和白孝文的，小說原文寫的值得商榷，甚至邏輯不通。那就是鹿三是白家的長工，與白家關係非常好，雖然是僱傭關係。白嘉軒自始至終都把鹿三視爲自己人，視爲家人，尤其讓老二白孝武認鹿三爲幹大。黑娃鹿兆謙作爲鹿三的大兒子，對白家的所有人都是熟悉的。從邏輯上講，鹿三和白嘉軒的關係這樣好 ，那黑娃和白孝文的關係也不能太差纔對，但事實上，除了兒時念書時關係不錯，但長大後兩人幾乎是形同陌路，交集不多，甚至連說話交往都極少。竊以爲作者這是在做鋪墊，爲白孝文殺害黑娃作充足的伏筆。固然，黑娃打了白嘉軒的腰桿，白孝文又和小娥通姦，迫使白孝文痛下殺心，除黑娃爲之心快。作者有意爲之，讓白孝文和黑娃明裏和暗裏懟，而讓鹿兆鵬和黑娃明裏暗裏都是好朋友好哥們。
這部小說，人生起伏最大的是黑娃和白孝文。兩個人的人格、作風、思想等都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頂天立地，另一個可謂小雞肚腸。白孝文是一個富家的人，卻乾的是不仁義的黑心毒辣之事；黑娃是一個窮家的孩子，但走的是一個合乎歷史發展而又仁義光明大道。
黑娃死了，無怨無悔；白孝文活着，苟且偷生！
10、小娥
小娥是一個不守婦道、荒淫無度、可恨、可憐的封建弱女子，但又區別於潘金蓮那樣似的荒淫無度的賤婦。
宕開一筆，談一下小說中婦女的地位。因爲小說的環境和歷史正處在封建統治時期的清朝末期，故婦女地位十分低下，連一個名字都有，都是什麼氏，如嫁給白家就是白氏，嫁給鹿家就是鹿氏，一個一個的就是生孩子的機器。
小娥開始的命運也是如此。
開始被其父賣給一個舉人當作小妾，目的是讓其用YD泡棗，以求壯陽長生，愚昧之極由此可見。但正好碰到尋求做活的黑娃，是小娥寂寞難耐，主動勾引黑娃，從此倆人走到一起。因爲小娥名聲太臭，故其父不給他倆在祠堂舉行隆重的婚禮，黑娃賭氣領着小娥單獨過日子。
小娥這個女人， 本性就是水性楊花的浪婦，和鹿子霖媾和，尤其是和白孝文的姦情，更是露骨和放蕩，完全忘記和黑娃的夫妻之情。
最後被鹿三用刀捅死，其結局早就註定是悲劇。
小說寫黑娃和小娥時有一處硬傷：那就是當時黑娃已經參軍尤其已是土匪時，爲什麼不帶走小娥一塊過日子呢？論當時的實力和財力，黑娃早已不是昔日的短工或長工了，靠給富裕人家出力喫飯，完全有能力把小娥養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作者故意或者疏忽，因爲這樣邏輯上的確是不通的。當然，如果黑娃帶走小娥，後面的事情如和鹿子霖的私通、白孝文的鬼混、焚燒小娥靈魂的飛蛾等等，也就沒有了。
11、鹿三
作爲白嘉軒的長工，鹿三爲人正直、憨厚、忠誠、善良，正因如此，白嘉軒對他如兄弟，如家人。鹿三是中國典型的農民形象，一輩子勤勞樸實，守規矩，守傳統。
另外，小說有許多描寫性的話題，以白孝文最佳。白孝文和妻子的房事，白孝文和小娥的，鹿子霖和小娥的，百靈和鹿兆海的。這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來說，是夠膽大的。
這部鉅作，值得商榷的地方有許多。但瑕不掩瑜，在中國當代，仍是一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