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也是愛

        那年,她20歲,像春天枝頭上新綻的桃花,鮮嫩而飽滿。她自小學戲,在劇團裏唱花旦,嗓音清亮,扮相俊美,把《西廂記》裏的小紅娘演得惟妙惟肖。他30歲,和她同在一個劇團,是頭牌,演武生,一杆銀槍,抖得呼呼生風。

  臺上,他們是霸王和虞姬;臺下,她叫他老師他教她手眼身法步,唱唸做打功,一板一眼,絕不含糊;她悄悄拿了他的戲裝練功服,在料峭的寒風裏搓得滿頭大汗,衣服晾在太陽底下,旗幟一樣飄揚着,她年輕的心,也獵獵飛揚。

  知道他是有家有室的人,她還是愛了。就像臺上越敲越緊的鑼鼓,她的心在鼓點中輾轉,起落,徘徊,掙扎,終究是失陷的城池,一寸一寸地陷落下去。臺上,當她的霸王在四面楚歌中自刎於江邊時,她一手拉着頭上的野雞翎,一手提着寶劍,悽婉地唱道:“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雙目落淚,提劍自刎……

  她想,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的吧,他生,她亦歡亦歌;他死,她絕不獨生…

  這份纏綿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可是他不能接受,因爲他有家有妻子。面對她如花的青春,他無法許給她一個未來。他躲她,避她,冷落她,不再和她同臺演出,她爲他精心織就的毛衣,也被他婉言拒絕。卻還是有風言風語漸起,在那個不大的縣城,曖昧的新聞比瘟疫流傳得還快。她的父親是個古板的老頭,當即就把她從劇團拉回來,關進小屋,黃銅重鎖,卻難鎖一顆癡情的心。那夜,她跳窗翻牆逃到他的宿舍,熱切的撲進他的胸膛,對他說,我們私奔。

  可他冷冷地推開她,拂袖而去,只留下兩個字:胡鬧。

  那一夜,以及那之後的很多夜,她都輾轉不眠。半個月後,她重回劇團,才知道事業正如日中天的他已經辭職,攜妻帶子,遷移南下。

  此後便是音訊杳無,她的心成了一座空城,她知道,這份愛,從頭到尾,其實都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可是她入戲太深,醒不過來了。

  十五年過去,人到中年的她,已是有名的藝術家。有一個幸福和睦的家,夫賢子孝。她塑造了很多經典的舞臺形象,卻再也沒有演過虞姬。因爲她的霸王,已經不在了。

  其實,他一直都是愛她的。只是他清楚,若不狠心離開,只會耽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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