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一生(35)


三十五、請求閤家

到了1978年8月,母親的病並沒有像父親預料的那樣,一天天好起來。自從大哥瞭解我們三個人的生活狀況後,心裏十分着急。當時,父親已經年滿55歲了,胳膊又有殘疾,大哥擔心長期這樣下去,父親的身體會垮掉。

自從兩個哥哥參加工作以後,只要他們在家裏,晚上總要來到父母住的窯洞裏,陪父母說很長時間的話,大多數時間,都是父親在講,兩個哥哥坐在旁邊聆聽,父親講的都是一些做人和做事的道理。母親則坐在煤油燈下做針線活,很少插言。我和妹妹趴在炕上,一邊寫作業,一邊聽他們說話。兩個哥哥和父親有說不完的話,他們一坐就是大半夜,只有當父親說一聲:“睡吧!”兩個哥哥纔回到各自的窯洞裏去休息。

自從母親病了之後,兩個哥哥最擔憂的事情,就是關於父親及我和妹妹三個人喫飯問題。他們父子三人坐在一起聊天時,兩個哥哥總是要把話題轉到關於閤家的事情上去。而父親不是把話題岔開,就是黑着臉訓他們一頓。

當初,父親決定分家單過,就是爲了減輕兩個哥哥家裏的負擔,使他們兩家過上好日子。我們三個人老的老,小的小,無論和誰家一起生活,都會給他們家裏增加很重的負擔。父親寧願自己受苦受累,也不願意拖累自己的兒子和兒媳。

就在這一年,我順利考上了高中。我們學校是公社唯一的一所完全中學,離家大概五六里路程。由於學校離家近,我可以利用下午放學回家的時間,給我們三個人做晚飯。雖然我做飯手藝不高,但可以保證我們父女三人天天有飯喫。可是,開學不到一個月,學校將高中部搬遷到了一個叫賈橋的地方,那裏離縣城只有20多裏的路程,可離我家有30多裏遠。一週七天,其中六天時間,我都在學校住校。這樣一來,家裏的每一頓飯都要父親做,他就更辛苦了。藉着這個機會,大哥再次向父親提出了跟閤家的要求,父親還是沒有答應。

父親認爲,撫養我和妹妹長大成人,是他和母親的責任。他滿心希望母親像前兩次生大病那樣,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後,會逐漸好轉,繼續爲我們這個小家操持家務。

父親性格倔強,只要是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用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大哥的性格最像父親,只要是他認定了的事情,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他都要想方設法克服。

那是一個深秋的傍晚,二伯、四伯、六伯和二堂哥陸續走進了我家窯洞裏,他們是大哥專門請來當說客的。一進門,二位伯父脫了鞋子上了炕,二堂哥坐在了炕沿上。在他們4人中,四伯當過大隊支書,六伯當過生產隊隊長,二堂兄是二伯的長子,他特別有頭腦。戶裏不管哪家發生了矛盾,都要請他們前去調解。

父親安頓好後院的牛羊,回到了窯洞,當他看到坐在炕上的伯父和堂哥時,心裏頓時明白了一切。他什麼話也沒有說,默默地上了炕,和自己的幾位兄長坐在了一起。大哥和二哥站在地上,給伯父和堂哥們端茶遞煙。我和妹妹在窯掌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靜觀事態的發展。

在昏黃的煤油燈映照下,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十分凝重,窯洞裏氣氛顯得沉悶而壓抑。伯父們和父親拉了幾句家常之後,四伯把話引入了正題。他對大哥說:“娃,你今天叫我們來,肯定是遇到什麼難事,說出來吧,我們大家一起幫你想辦法!”

聽了是四伯說的話以後,大哥說道:“我今天請幾位長輩和兄長到家裏來,是想請你們幫助說服我大大(父親),讓他同意跟我們家合在一起生活。”

接着,大哥講了他要閤家的理由。當講到母親生病以後,父親每天既要喂牛放羊,還要跋鍋燎竈(做飯的意思),累得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的時候,大哥淚流滿面,二哥跟我和妹妹也在一旁也默默地流淚。

伯父和堂哥聽了,神情也變得肅然起來。六伯對父親說:“老七(父親在他們親兄弟中排行老七),你說說不同意閤家的理由。”

父親嘴裏含着煙鍋,正蒙着頭在不停地抽旱菸,一口口濃煙從他的口裏鼻子裏冒出來。當聽到六伯的問話時,父親從嘴裏取下煙鍋,在炕沿上撣掉煙鍋後,緩緩地說道:“對於我們家的具體情況,哥和侄子你們都瞭解。他們的娘母子(我們家鄉的方言,指的是我母親)病的這樣重,本來就給他們造成了很重的負擔。他們的兩個妹妹還小,又都在上學。你們說,我怎麼能把這個重的負擔甩給他們呢?”

聽了父親的話,兩個伯父和堂哥都沉默了。父親又接着說:“總有一天,他們娘母子的病會好起來的。我們的日子就這樣推着往前過。等她病好了,一起把我們的兩個女兒拉扯長大。就是家裏再困難,我兩個女兒的書都要念下去。”

聽到父親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大哥給父親的煙鍋裏裝滿了旱菸,雙手遞到了他的手裏,說道:“大大,我媽這次的病比哪一次都嚴重,咱們想了那麼多的辦法,她的病情卻沒有一點好轉。我們畢竟都年輕,不管有多大的負擔,我們都不怕!”

二哥也對父親說道:“大大,你想讓我兩個妹妹把書繼續念下去,不合家是不現實的。你上了年紀,胳膊又有傷,每天干的活又苦又累,還要做飯。這樣下去你會累垮的。”

聽了兩個哥哥的話,四伯對父親說:“老七,兩個娃都表明了態度,你就聽他的勸吧!”

二堂哥也勸道:“七大,你就聽我兩個兄弟的話,把家合了吧!”

四伯家和二堂兄家跟我們住在同一個院子裏,中間只隔了一個矮矮的院牆,對於我們家裏的情況,他們都十分了解。特別是二堂哥,他一直跟父親走得很近。父親對於自己的這個親侄子,一直都十分信任。唯有在這件事情上,父親卻不聽他的勸。

對於父親的固執,六伯父十分生氣,他訓斥父親道:“兄弟,娃這樣做,都是爲了你好,你卻還不知足。”

可是,不管他們說什麼,父親就是不鬆口。

看到父親如此固執,大哥突然跪在了地上,二哥也跟在後面跪了下去。二堂哥見了,連忙從炕上跳了下來,也跪在了兩個哥哥的身後。大哥聲俱淚下:“大大,你不答應閤家,我們今天晚上就一直跪下去。”

看到這種情形,就連一向不善言語的二伯也開口了:“老七,你就快答應吧!”四伯和六伯也在旁邊不停地勸父親。

看到這一幕,父親落淚了。他含着眼淚說了一句:“娃呀,你們都起來吧!我答應你們。”

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流淚。一想到父親這樣做,都是爲了我們,我和妹妹早就在窯掌裏哭成了淚人。

最後,在大家的合議下,我們家和大哥大嫂一家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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