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一生(39)

三十九、竭盡所能

在我和妹妹上學的問題上,父親並沒有因爲我們是女孩子而重男輕女。父親一直支持我讀完了高中,妹妹也上到了初中。

我上小學的時候,外祖母還在世,家裏上有老下有小,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就在我上學的前一年,剛滿十六歲的二哥被迫中途輟學,回家當了一名民辦教師,跟父親和大哥大嫂一起,擔負起了養家餬口的責任。已滿八歲的我,完全可以幫助家裏幹活了,父親卻決定讓我上學讀書。

我從小性格懦弱,做事笨手笨腳。聽說我去上學,左鄰右舍都不看好。一位堂嫂甚至當着許多人的面說我,她要是能讀進去書,狗頭上都能長出角來。可不管別人說什麼,都沒有動搖父親送我上學的決心。就這樣,我背上了母親親手給我縫的粗布書包,走進了學堂。

上了小學後,我學習刻苦,成績優秀,經常受到學校的獎勵。父親對我的學習更加重視了,爲了不耽擱我的學習,家裏的活,他寧願自己多幹,也要留出充足的時間讓我學習。那時,每天到了掌燈時分,住在附近的堂哥們,都喜歡到家裏跟父親聊天。有時候被他們的話題吸引,我忘記了寫作業,卻不知不覺睡着了。半夜醒來,才發現作業寫了一半,就哭着不肯睡覺。父親不顧疲勞,在昏黃的煤油燈下,陪着我寫完作業,才能休息。

升入初中後,學校離家五里路。每天不到六點,我就要從家裏出發,到學校上早操。家裏沒有鐘錶,父親每天靠觀察天上的星星,爲我掌握上學的時間。遇到天陰下雨的時候,父親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時間。有一次,由於父親判斷失誤,我上學走得太早了。一路上,不見一個同學,周圍一片寂靜,伸手不見五指,我騎着自行車行走在石子路上,心裏害怕極了。上坡的時候,爲了避免自行車發出聲音引來狼或其他動物,我將自行車扛在肩上爬坡。到了學校門口,我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整個人近乎虛脫。父親睡了一覺,天還沒有亮,才發現他把時間搞錯了。從這以後,父親更加謹慎了,每天起來看好幾次的星星。妹妹上初中後,父親也是這樣給她掌握上學時間的。父親白天干活十分辛苦,爲了我和妹妹,晚上卻不能睡個安穩覺。

我上初二那年,母親生了一場大病,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父親一個人忙裏忙外,非常辛苦。大哥大嫂爲了減輕父親的負擔,承擔了照顧母親的重任。在家裏這麼困難的情況下,父親從來沒有產生讓我和妹妹退學的念頭。就連鄰居堂哥都看不過眼,幾次勸說父親,讓我或者妹妹退學回家,父親對於他的好心勸說置之不理。在父親的心裏,不管多苦多難,也要讓自己的兩個女兒把書讀下去。

上高中時,學校離家遠,我成了一名住校生。宿舍是學校租用農民的廢棄窯洞,沒有牀板,學生在地上打地鋪。父親瞭解情況後,徒步三十多里路程,到學校附近找了一個遠房親戚,安排我借住在他們家。由於親戚家離學校比較遠,我在親戚家借住了一週後,覺得上學不方便,搬進了學校宿舍。父親擔心我冬天受凍,親手用麻袋和麥草縫了一個大草包,讓我帶到學校,鋪在地上隔潮。夏天的時候,我每週從家裏背到學校的乾糧,三天後就開始發黴長毛了,父親擔心我喫壞身體,他想在周內爲我送一次乾糧。可從家裏到學校,靠步行太費時間了,父親想學自行車。年過六旬的父親,在生產隊裏的大場裏,學了三天自行車,最終因爲他那條受過傷的胳膊使不上勁,而不得不放棄。

在父親的影響下,家人們給予了我無私的幫助。我上小學時,二哥已經在學校當老師了。我的學習用品,從不需要父母操心。二哥把教案寫剩下的紙張裁剪後,裝訂成大小不等的本子,在本皮上用隸體毛筆字寫上我的姓名。我上三年級開始寫毛筆字的時候,大哥和二哥每人給我買了一個墨盒,令班上的同學羨慕不已。

在上我高中的兩年時間裏,兩個哥哥每週都給我一元錢零花錢。大哥把自己唯一的狗皮褥子從單位帶回來,讓我帶到了學校取暖。每個星期天,大嫂都要利用生產隊出工休息的時間,給我烙一週的乾糧。家裏人喫的是粗糧和黑麪,爲了不讓我喫發黴的饃,大哥和大嫂還允許我帶一些白麪,用煤油爐子煮麪條喫。

週末往返學校,和我一起上學的夥伴,來回都靠的步行。而我,大多數時間都有家裏人接送。週六下午放學,二哥從他工作的學校,騎着自行車到學校接我回家;星期天下午,妹妹騎自行車送我去學校。

然而,高中畢業後,我連續兩年參加升學考試,雖然預選成績達到了分數線,但是正式參加考試,卻都名落孫山。

1981年報考師範,與錄取分數線僅僅相差一釐分數。這一年,我是以民辦教師的身份參加考試的。前一年高考落選以後,包括父親在內,家裏沒有一個人指責我。當二哥幫助我當上民辦教師後,父親又開始支持我投入到新一輪的複習中。

當時,縣聘民辦教師每月工資只有十二元。而我屬於隊聘民辦教師,一分錢工資都沒有。實行包產到戶以後,連工分計酬這一項也沒有了。當隊請民辦教師唯一的好處,就是國家允許參加師範錄取考試。

這一年,已滿十八歲的我,唯一給家裏做的貢獻,就是每天早上去學校上課前,擔滿一大缸水。麥收時節,正是考試前複習最緊張的時候。全家人都在麥田裏出力流汗,我卻在題海里鏖戰。

如果在一般家庭裏,當嫂子的肯定第一個不答應。可大嫂不僅沒有一句怨言,還傾其全力幫助我。我剛當上民辦教師那年冬天,大嫂看到我的腳有凍傷,晚上在煤油燈下爲我做了一雙棉鞋,這件事我至今想起來都十分感動。

參加初選考試前,我投入到了緊張的複習之中。每天下午放學,我在學校複習到很晚纔回家。一天下午,大嫂到我任教的學校附近辦事,她知道我下午還沒有喫飯,就從家裏帶了兩個剛出鍋的包子,送到了學校。當她看到偌大的學校只有我一個人,無不擔憂地對我說:“你一個女孩子留在學校不安全,從明天開始,你放學就回到家裏,找個安靜的地方複習吧,家裏的活不用你幹。”

大嫂既要乾地裏的活,又要忙家務,整天忙得不可開交。我已長大成人,卻不能幫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村裏好幾個人都爲她鳴不平。大嫂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她對那些人說:只要妹子有奔頭,我決不會扯她的後腿。

這一年,全家人都寄希望在我的身上,四月份參加預選考試,在全鄉上百名參加考試的民辦教師中,我考了第一名。可在七月份正式參加考試的時候,我卻與錄取分數線差一釐而與師範失之交臂。我同意絕望極了,覺得自己無法面對家裏人爲我的付出,幾天幾夜米粒未進。父親看到我這樣,生氣地對我說道:“你的考試成績只差了一釐,說明你學得還是不好,爲什麼不多考一釐呢?大(父親)這一輩子,如果遇事像你這樣,不知死過多少回了。你還這麼年輕,後面有的是機會。”在父親嚴厲的批評教育下,我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正是由這一釐分數牽線,成就了我的終身大事。對象是一名中學教師,他師範畢業參加工作剛剛一年。由於他擅長理科,剛好和偏文科的我形成互補。結婚以後,在丈夫的耐心輔導下,我的數理化三門功課進步非常大。

到了第二年,正當我滿懷信心地準備迎接考試的時候,師範招生政策突然變化,凡是35歲以下連續三年以上教齡的民辦教師,纔可以報考師範。我的年齡否合條件,可教齡還不到兩年,沒有資格參加考試。

到了1983年,我參加預選和正式考試,都是一路綠燈。我考上了師範,婆家和孃家兩家人都皆大歡喜。可是,又有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我們的面前。當時,我的兒子才滿半歲,如果給他斷奶,一是老公工資微薄,買不起奶粉;二是看到他那胖乎乎的可愛模樣,我們夫妻倆都不忍心。就在我們左右爲難的時候,父親爲我做出了決定。當時,妹妹上完初中剛回到家中,父親征得大哥和大嫂的同意後,讓妹妹跟我一起去學校,幫我帶孩子。

當時,母親病情十分嚴重,身邊根本離不開人,妹妹每天負責照顧母親。但爲了支持我上學,父親讓妹妹跟着我去了兩百多公里之外的師範。就在我們離開家不久,父親帶着母親在縣醫院住院治療。在那段日子裏,爲了照顧行爲不受控制母親,父親和哥嫂們所受的艱難,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

爲了給我帶孩子,不滿十七歲的妹妹跟着我受了很多苦。我們在學校附近租住的民房四面透風,到了冬天,房子冷得就像冰窖。唯一取暖的地方就是燒熱的土炕,妹妹用被子把兒子包的嚴嚴實實,孩子身上一點凍傷都沒有,而妹妹的臉和手腳被凍傷了好幾處。當孩子感冒發燒時,爲了不影響我的學習,妹妹從早到晚,一個人照顧孩子,非常辛苦。

到了第二學期,兒子已滿週歲,我果斷給他斷了奶,把他留在了年過七旬的公公和婆婆身邊。婆婆本來身體就不好,但她一心想親自照顧大自己最小的孫兒。可是,開學剛一週,婆婆因爲突發心臟病去世。

婆婆的葬禮結束後,大多數親戚都離開了。在家裏農活那麼忙的情況下,父親卻繼續留在我的婆家。他擔心孩子沒人照顧,我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這次上學機會。後來,當他看到老公的四姐主動提出幫我們照看孩子的時候,才放心的離開了。

知女莫若父,其實我已經打算放棄學業。學校本來只給我準了五天喪假,我在家裏待了十天。後來,父親對我說過,他當時已經在心裏做好了打算,如果實在想不出辦法,他就把孩子抱回去家去。

正因爲父親竭盡所能的支持,哥嫂及妹妹無怨無悔的付出,加之我的刻苦努力,才成就了我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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