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隻狗的懺悔

太平是一隻花白相間的小母狗,名字是父親取的,寓意生活順風太平。那時的生活尚不富裕,人喫不上肉,狗也喫不上飽飯,只能喫些殘羹冷菜。喫不飽肚子的太平只好和雞們搶食喫,常常鬧得滿院子雞飛狗跳。

母親每天一早起來會煮上一大鍋米飯,裝進一個鋁缸裏,壓實了,用舊棉襖包起來,塞進被窩保暖,中午回來就能喫上溫熱的午飯。大鐵鍋煮的米飯鍋底有黃登登的鍋巴,把鍋巴捏成兩個飯糰,母親偶爾大方的往鍋巴里撒幾粒紅糖,嚼一口又香又甜,簡直是人間少有的美味。

我和弟弟上學的時候,每人舉着一團鍋巴,邊喫邊走。太平張着大嘴,流着哈喇子,大尾巴搖啊搖,不停的圍着我們蹦高撒歡。看着太平的饞樣,姐弟倆樂不可支,就辦下一塊鍋巴丟給太平,一邊走一邊丟,等走到學校鍋巴也剛好丟完,我們進了學校,太平也心滿意足的跑回家去了。

後來丟鍋巴的事情被鄰居看到,告訴了母親,母親這才明白:我說呢,你們兩個小傢伙胃口那麼好,喫過早飯還能吞下一大團鍋巴,原來全都餵了狗啊!

爲此我倆還捱了一頓揍,以後就不給鍋巴吃了。

第二年,村裏流傳一個新名詞:狂犬病!病原體來自於狗狗,倘若被咬一口,人必死無疑。村委要求養狗的人家,一律到鎮上給狗打疫苗,如果不打針,就打狗。村裏的一幫閒人還專門成立了一支打狗隊,那段時間,村子裏隔三差五的,會聞到狗肉的香味。

那個暑熱的下午,爸媽不在家,幾個打狗的人在我家房前屋後轉悠,太平彷彿聞到了危險的氣息,不停的狂叫。我跑出去喊:不準打我家的狗!

其中一個高個子板着臉嚇唬我:是你爸叫我們來打狗的,若是打不死,你爸回來還得揍你!我嚇得轉身就跑,叮囑太平不要跑出家門,我就去睡午覺了。

後來,他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把太平誘了出去,我突然被一陣慘烈的狗叫聲吵醒,奔出去一看,一大堆人將太平團團圍在中間,高個子拿着一個鐵圈往太平頭上扔,鐵圈上繫着一根麻繩,只要狗腦袋被鐵圈套住,就難逃一劫。太平很靈巧的躲開了鐵圈,渾身毛髮怒張,呲牙咧嘴的吼着。我大叫着太平衝過去,太平看到我,彷彿遇見了救星,衝破保衛圈,緊緊的貼在我身邊,渾身發抖。

那個高個子把鐵圈扔在我腳邊,衝我喊:你家狗太兇了,你快把鐵圈套在它脖子上,快點,如果不聽話,當心你爸回來揍你!

我驚恐萬狀的看着那個奪命的鐵圈,和太平一起簌簌發抖,周圍的人紛紛叫嚷着起鬨:快點快點,套住它,套住它———

我無法描述我當時的心情,在別人的起鬨和嚇唬下,我鬼使神差的拿起鐵圈,往太平的脖子上一套,太平被拖了過去,一陣絕望的哀嚎,伴着血光飛濺………

我差點被繩子絆倒,失魂落魄跑回了屋,我的心被後悔,恐懼撕扯着,像得了痢疾般不停的抖,抖……

這件事成爲我童年的一個噩夢,持續了整整一年多。我經常夢到太平,它用哀傷,絕望的眼神望着我,彷彿在譴責我。

寫下這段文字,我仍然心懷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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