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擷趣· 書“童”

行者無疆tj 文/攝影

(油菜花中的小頑童)

書童,是古代陪主子讀書的小跟班,比如《紅樓夢》裏賈寶玉的心腹小廝茗煙。我無意穿鑿書童的意趣,只想借“書”字,來寫寫旅遊中所聞所見的兒童少年,以懷想曾經的青春年少,以撫慰難掩的遲暮滄桑。


(雲南元陽哈尼梯田的黎明)

黎明中的小姑娘

2008年年末,去雲南元陽看哈尼梯田,爲了拍攝黎明時的景色,我和司機五點就動身了,一路盤山趕到多依樹,天還是黢黑的。

坐在車裏候時,山裏天冷,我裹緊衝鋒衣打瞌睡。突然一張臉伸到車前,如果不是包着花頭巾,且是張面容姣好的臉,會嚇出我的冷汗。

一位哈尼族小姑娘,黑紅的臉龐上一雙潭水般的眸子,粗糙的小手捧着只保溫桶,揭開豔紅色的蓋子,裏面是冒着熱氣的煮雞蛋,她羞色地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說:“叔,喫一隻吧,一塊錢。”

我驚訝她起得早,不知走了多少夜路趕來,嘴裏的哈氣飄過眉梢,結着細密的水珠。可以想見的辛苦讓人心疼,我搖下車窗要了三隻雞蛋,既照顧她的生意,也權作早餐。

約是第一筆生意,女孩有些激動,揀最大的幾隻放我手中,“叔,趁熱喫吧,要不我來幫你剝。”借她剝蛋的機會,我們聊起來,她住在山腰的寨子裏,上小學五年級,旅遊季節每天四點起牀煮蛋來賣,所得薄資是她和弟弟上學時的菜金。近來客稀,幾天沒掙錢了。她說,出門時望見路上有車燈,好高興呀,抱着保溫桶一勁兒跑。說話間,雞蛋剝好了,剝下的皮裹住雞蛋,不曾挨着她的手,“叔,我沒碰髒,放心喫吧。”她頑皮地一笑,那眼神更清亮了。她又去別的車推銷雞蛋。

她凍紅的小手和眉眼中的滿足,讓雞蛋有些難以下嚥,山裏的孩子太苦了,早早爲生計而辛勞,要走很遠的路去上學,捨不得喫一枚雞蛋,那懷裏的保溫桶就是揣出熱度的希望。

有頃,女孩轉回來,得意地告訴我,十幾只雞蛋只剩兩隻,天快亮了,還有十幾里路要趕,學校在鎮上。我打開她的保溫桶,拿出兩個雞蛋,掏出二十元錢結賬,並示意她不用找了。雖是杯水車薪,但鼓勵她的勞動所得。女孩連聲感激,有點調皮地說:“叔您支教呀,弟弟和我可以買只好看的自動鉛筆啦,謝謝。”她的大眼睛衝我甜甜一笑,然後提着保溫桶向山下跑去。


(菜場裏寫作業的女孩)

菜場裏的小學生

我每遊一地,抽暇都去市場轉轉,既可瞭解民情,又可採買時蔬,樂此不疲。

一次在南方小城進入農貿市場,菜攤上選了黃瓜西紅柿準備付款,連喚數聲無人應答,正納悶間,從紅櫻翠葉中伸出只纖纖小手接了。原來菜堆裏埋伏着一個女孩,只見她麻利地稱重、打包、找零,一氣呵成,不費三兩分鐘,真是行家。

交易之餘,我好奇這女孩,她看去十來歲,大約是家長去午餐,她在看攤兒。攤位五六平米,由低向高擺滿時令蔬菜,柿紅椒綠茄紫藕白地賽過圖畫,因空間侷促,留給大人應酬生意的地方只有一條兒,再擺把凳子用於歇息,騰出一角置放錢箱,轉起身來都顯憋屈。而那女孩要想寫字,唯一可放紙筆的地方就是錢箱了。

錢箱“老派兒”,原木未漆,舊的邋遢, 但卻“寶貝”地成了女孩的書桌。菜場燈盞高懸,光線落到本子上淡了許多,女孩爲看清字格,臉喫力地貼近頁面,從她偶爾擡起的眼神裏,會感到一絲虛眯。

令我心動的是女孩的安之若素,簡陋之下的將就,嘈雜之中的專心,即使偶爾賣菜收錢,也可兩種境況中騰挪轉換,應付自如,那種定力絕非一般孩子可比。更讓我驚訝的是,她嘴裏還哼着歌,臉上掛着笑,一副輕鬆的神態。

真不知該怎樣思量這件事。女孩的媽媽回來了,帶着一個四五歲的男孩,他喫着漢堡,姐姐想咬一口卻遭到母親的呵斥。這般光景,又讓人多了一種心酸。感慨女孩的優秀,更同情她的處境,也許社會和家庭對她都有虧欠。


(寺廟裏的小學僧)

寺廟裏的小學僧

這是一座藏傳佛教的寺廟,幽靜而神祕。

天色未曙,我踏進廟門,鐘磬鳴響,經聲悠揚,寺中早課上得正酣。倘佯偏殿,藉助搖曳燭光細賞牆上壁畫。“那是‘猴子變人’的故事。”稚氣未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回首,見是打掃經堂,添加酥油的小學僧(寺廟裏習學佛事的小孩子),正笑吟吟地望我。他見我看得出神,好心給我講解:“相傳遠古時,有一個獼猴與妖女結爲夫婦,生下六個猴兒,後繁衍至500個,並得神狼飼養,才逐漸進化爲人形,通曉語言。我們藏族相信猴子是觀音的化身,並以是猴子的後代爲榮。”我驚訝他的博知。他叫尕藏,13歲,念過兩年漢族小學,到寺中已4年,出身唐卡世家,由於唐卡多畫宗教人物和故事,父親把他送進寺裏當了學僧。

尕藏談起寺廟生活。每當月闌星稀,人們尚在夢鄉,寺廟裏早已經聲朗朗。燭光下,他們手持長條經,高聲朗誦。八點喫早飯,糌粑和酥油茶。九點趕去“措欽”(大經堂)唸經,這是寺廟最早的集體活動。上完早課,學僧們需回僧房繼續唸經,要把一條經念得“風吹不透,雨打不溼”。除外,學僧還要幫寺廟幹些差事。午飯除偶爾喫頓麪條外,糌粑幾乎是唯一的食物。飯後至三點的時間可隨意打發,比如看書、繪畫或者睡覺。三點鑼響,學僧要參加“曲讓”,即辯經會,他們光着腳走進鋪滿石子的院裏,就佛教問題展開辯論,海闊天空,脣槍舌戰,場面十分熱鬧。借辯經交流心得,溫故知新。夜裏,學僧們要看書背經到很晚。

尕藏把我讓進僧舍,以酥油茶款待。他誦經之餘,傾全力學習繪製唐卡,還拿出得意之作請我鑑賞。因是家傳,年紀雖小,唐卡卻畫得像模象樣。他希望繼承父業,成爲唐卡繪畫大師。臨別時,尕藏爲我寫下一聯藏文:“割凡情而發聖解,超生死而達淨土!。”這是他的老師措然巴題贈他的座右銘。


(孩子們走在田埂上)

油菜花中的小頑童

暮春的江嶺油菜花開得正鬧,摩的載我到山頂,金黃的油菜田波瀾壯闊,連綿雲朵,擁抱村落,起伏着田坡。溫煦的光線投射在嫩黃的油菜花上,灑下一片絢爛。攬莖撫蕊,那油菜花竟嬌柔纖小得可愛,面敷鵝黃,淡漫幽香,星染着水佩風裳。

這時,一衆放學的孩子從田間經過,他們的精力是旺盛的,嬉笑着尾隨我拍片。伴我欣賞青磚黛瓦的院落,拉我識認笸籮中的藥材,躲在村頭的草垛與我捉迷藏,撩着池中的清水逗鴨羣。然後飛快地跑在前頭,一會兒把我帶到桃花盛開的田疇,一會兒把我領入綠蔭覆蓋的林間。他們爲我當起模特,簇擁着古老的樟樹,讓你聯想年輪的古老和生命的稚嫩。他們排隊從油菜花的田埂上走過,雄赳赳的步伐,尖細的嗓音,將小頑童的樸實和帥真揮灑。

我用兜裏的零錢犒勞了他們的“演出”,鬨笑着奔向村裏的小賣部,用自己的勞動所得,去換取一包糖果,一份紙筆,一心快樂。


(幹雜役的小學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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