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第一次知道莫泊桑，是因爲他的短篇小說《項鍊》，故事中的女主角馬蒂爾德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不安天命、愛慕虛榮又自命不凡，總覺得自己原本應該過着貴族一樣的生活。爲了出席一次盛大的晚會，馬蒂爾德斥巨資定做了一件晚禮服，還從好友那裏借來了一串精美的項鍊。
果不其然，馬蒂爾德在晚會上豔壓羣芳，這極大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可是，晚會結束的時候，馬蒂爾德發現，自己竟然把借來的項鍊弄丟了。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儘管馬蒂爾德愛慕虛榮，但她卻是個非常有契約精神的人。變故發生後，她迅速冷靜下來，做出決定，借了鉅款買了一條同樣的項鍊還給好友。此後十年，她都需要過着節衣縮食的生活，並拼命打工來還債。
當然，更加諷刺的是，十年後的馬蒂爾德與好友重逢，才得知，當初自己弄丟的那條項鍊，只是一個並不值錢的贗品。
不得不說，莫泊桑的短篇小說無論故事結構、敘事技巧還是語言，都非常精巧且不落俗套，尤其是結尾，往往出人意料卻又符合情理，讓人回味無窮。難怪他被譽爲“世界短篇小說之王”。
當然，“短篇小說之王”的長篇小說也同樣頗有影響力。最近讀完的這本《漂亮朋友》再一次讓我見識到了莫泊桑那手術刀一般真實、犀利又辛辣的筆力。
《漂亮朋友》的主人公名叫喬治·杜洛瓦，出生於巴黎城郊一個市井家庭。雖然他一直希望能夠進入上流社會，但卻屢屢碰壁。
起初，杜洛瓦的父母送他去讀中學，希望他能夠成爲一名紳士，但他只是讀完了高中卻沒有拿到文憑。後來，杜洛瓦決定去服兵役，希望能夠當上軍官，再升爲上校、將軍。然而，在軍隊呆了不到五年，他又開始厭倦了軍旅生涯。
從部隊退役後，杜洛瓦來到巴黎闖蕩，並希望有一天能在巴黎出人頭地。雖然大多數時候他的日子都過得十分潦倒，但他始終堅信自己一定能夠飛黃騰達，因爲，他的父母給了他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在部隊形成的風流做派，使得他深受女人的青睞。而杜洛瓦也清楚，外表就是他最大的武器，他理所當然地認爲自己應該好好利用這個武器來獲取利益。
直到一個夏夜，杜洛瓦時來運轉，他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貴人，但這個貴人不是女人，而是他之前在騎兵團的戰友福雷斯蒂埃。幾年不見，福雷斯蒂埃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他長胖了，結婚了，更重要的是，他在巴黎站住了腳，有了自己的事業，“已經闖出了一條路”。
聊天中，杜洛瓦得知，福雷斯蒂埃此時已經是《法蘭西生活報》的主編，是報館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對此，杜洛瓦可是十分羨慕的。福雷斯蒂埃熱情地邀請杜洛瓦一起去喝一杯，之後兩人還去附近著名的“牧羊女遊樂場”逛了一圈。福雷斯蒂埃敏銳地發現了他對女人的吸引力，提醒他說：
“你對女人確實有吸引力，你知道嗎？這種事可得注意。……不過，要用最快的速度爬上去，還得依靠他們。”
爲什麼福雷斯蒂埃會這麼說呢？
讀了後面的故事，我們就會知道，福雷斯蒂埃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績，很大程度上是得益於他的妻子瑪德萊娜，他寫的那些受人歡迎的文章全都是他妻子的代筆，正因爲他自己嚐到了女人所帶來的好處，看到杜洛瓦立馬就想到了這條晉升之路。
雖然這時福雷斯蒂埃還只是開玩笑，但杜洛瓦可是完全沒有辜負他的犀利眼光。被福雷斯蒂埃推薦進報社後，杜洛瓦也成了一名記者。但是，他並沒有想着要如何提高寫作能力，反而還總是抱怨自己不受重視，想着什麼時候能夠發一筆財、順利進入上流社會。於是，他將目光投向了社交圈裏的那些貴婦人，企圖利用她們的關係來獲取利益。
之後，杜洛瓦就頂着他的好皮囊開始了自己的“上位”史。毫不誇張地說，整部《漂亮朋友》就講了這麼一個如今看來“三觀十分不正”的故事：一個空有皮囊卻無腦子更不講道德的潦倒男人，倚仗自己漂亮的外表和取悅女人的手段，專門勾引上流社會的貴婦人，寡廉鮮恥地利用各種無恥的手段發家致富、走上了飛黃騰達的道路。最後，杜洛瓦引誘了報館老闆的小女兒，迫使老闆把女兒嫁給他，自己不僅得到了鉅額的財產，還擔任了報社的總編輯。
小說的結尾，“漂亮朋友”的婚禮上，主教大聲說道：
“您，先生，您才華出衆，鶴立雞羣，您用自己的文章教育、指點和引導民衆，您負有美好的使命，要做出光輝的榜樣……”
看吧，這樣一位無恥之徒，前程還遠大着呢！
在閱讀這部小說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感嘆莫泊桑筆力的老辣，整個故事發展得非常流暢，人物性格鮮明而突出，很多對話都非常辛辣，對法國社會現實的諷刺和挖苦都十分大膽。
而且，雖然男主角杜洛瓦是個讓人不齒的混蛋，但是，在小說中我們看不出莫泊桑對他有任何道德上的評判，他只是不動聲色地將整個故事原原本本地敘述了出來，而不帶任何個人的情感色彩。對於故事中人物的內心他也只是剋制而客觀地進行了恰當的交代，而不帶任何情感上的渲染。
我忽然想到了張愛玲的那句名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長袍，裏面爬滿了蝨子。”這不就是莫泊桑筆下的巴黎的最好寫照嗎？紙醉金迷的上流社會看似光鮮亮麗，實則滋生了無數人性的虛僞和醜陋。
所以，不要輕易相信那些看起來很漂亮的東西，誰知道它的背後到底隱藏了多少看不見的罪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