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讓命運走向悖反——讀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勞倫斯批判現代社會追求金錢、追求機器大生產而導致的人性冷漠與空虛的一本鉅作。該書對於人們泛泛地談論精神生活,卻忽視最基本的人性的物質與肉體的需要進行了深入探討。作品雖然命運坎坷,但終以嚴肅的寓意、社會評判的主題、真切透闢的寫實手法和細膩深刻的心理描寫寫成爲享譽世界的文學名著,並對現當代英國乃至西方文學產生了重大影響。”——《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譯序

當克利福拒絕了康妮提出的離婚請求,並對她進行歇斯底里的羞辱後,康妮懷着憤怒、帶着幾分悲涼離開勒格貝,一個人前往蘇格蘭;梅樂士爲了躲避前妻刁蠻無理的糾纏,一個人逃到了倫敦租住在一個狹小的樓頂房間裏給遠在蘇格蘭的康妮寫着長長的書信,訴說着自己內心的無盡相思;至於身體殘疾,已喪失男性功能的查泰萊男爵克利福像困獸般像康妮咆哮之後,躺在波爾敦太太的懷裏,親吻着護工的乳房哭泣着,無法接受尊貴的男爵夫人,自己的妻子與自己的守獵人私通,並義無反顧的拋棄自己的殘酷事實。但是,當一幕幕生活的場景、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從勞倫斯的筆端走出,在合上書,又隱沒到文字的世界中之後,不論是事件的敘述,還是景物的描繪,亦或是複雜細膩的心理描寫,還有超出傳統倫理的大篇幅的性事描寫,都成爲《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本經典人情、人倫小說的鮮活生動的註解。而淘去外在表層的事件和人物,迴歸到作品本身透析的人性問題和社會問題,作品還是留下太多值得深思的話語時空。

通覽整部作品,小說的故事情節並不跌宕起伏,人物關係也不錯綜複雜,敘述的故事也並非驚心動魄。但是,小說所反映的生活、揭示的問題,不僅在當時社會,即使在當下也有很多值得深思,並對當下人具有警醒意義的。貴族出身的克利福在國家遭遇戰亂時,在哥哥殉國之後,也毅然走入軍營。儘管已繼承爵位,但正處血氣方剛年齡的他立下以身許國的志向。戰火紛飛時,傷亡就成爲必然。不幸的是,克利福在一場戰爭中被炮彈炸傷了下半身,卸下軍裝的克利福後半生只能與輪椅不離不棄。因爲繼承了爵位,雖然過不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中下層貴族的生活還是能夠得到保證的。之所以能夠如此,是因爲除了有國家提供的基本扶助金,在勒格貝克利福有自己的礦產,有自己的農場,這些收入完全可以維持他貴族體面的生活。也正是如此,作爲勒格貝的主人,克利福即使身體殘疾,也始終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睥睨時常罷工的煤礦工人,不經意地會以傲慢之態對待自己的僕人和僱工。在克利福的思想深處,甚至可以說是骨髓裏始終堅信人是有高低貴賤之分、三六九等之別的。正是如此,他纔會始終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在勒格貝拋頭露面。而他對工人的鄙視,對下人的頤指氣使除了源於自我認定的貴族身份,還有就是身體的殘疾,讓他無法成爲一個正常男人。不論處於什麼樣的社會階層,這不僅是個人的恥辱,也爲整個家族蒙羞,更何況對於流淌着貴族血液的克利福呢。

從表面看,克利福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美麗的嬌妻整天陪伴,談論文學、品評世情、探討人性,間或邀請三五社會賢達到家裏“華山論劍”。——衣食無憂,過着自己“享受”的生活。當一個人執着於某一件事時,當在自己心中確定“不足爲外人道”的目的時,他會窮盡所有、想方設法去經營。俗話說:“苦心人,天不負。”克利福的付出終於得到了回報,他在文學方面取得的“成就”讓他的肖像刊登到各大媒體版面。克利福成爲文壇冉冉升起是“新秀”。可是,在他得意於自己所取得的“成就”的同時,內心深處那塊鬱結的傷疤——過正常男人的生活,讓龐大的家族產業有繼承人——開始發炎、化膿。可是,心有所向,身不由己。這樣,在表面光鮮包裹的內心深處,克利福是痛苦的。即使康妮整天陪伴在自己的身邊談論着高雅的文學創作,探討深奧的人生哲理,也無法驅散內心的陰霾。“上帝爲你關起一扇門,必然會爲你打開一扇窗子。”克利福作爲正常男人的門被關起,但他的慾望之門緩緩開啓。——他要憑藉自己的影響力和社會地位在文學方面成爲叱吒風雲的人物,他要對煤礦工人進行更加嚴酷的統治和壓榨,讓他們爲自己創造更多的財富,他允許妻子借別的男人爲自己生一個家族的繼承人。一言以蔽之,他要讓掌控周圍的所有人,讓他們聽命於自己,他要成爲勒格貝的“王”。一個人的內心一旦被慾望的枷鎖禁錮,很難按正常人的思維與生活、與社會、與周圍的人打交道。

康妮,一個正值生命最富活力時期的女人,目睹着身邊的這個生物軀體殘廢的人在慾望的驅使下一步步走向極端、人性一點點扭曲。情感的空虛、身體的“飽受煎熬”,讓這位勒格貝的女主人對囚徒般的生活充滿了厭惡,對名存實亡的丈夫充滿了憎恨。一個充滿活力、激情四射的二十多歲的女人,因爲命運的捉弄,讓她墜入無盡的痛苦的深淵。而性格的活潑、思想的開放,加上儀態萬方,康妮不可能安於現狀。過正常女人的生活,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看日出,送日落,慢慢老去,即使物質貧乏,也是一種幸福。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所求與既得的衝突,讓這隻桀驁不羈的“金絲鳥”用身體力行與克利福、與俗世的社會進行抗爭。與自詡爲“喪家狗”的蔑克里斯酣暢淋漓的釋放,讓她感受到身爲女人的快樂。但是,蔑克里斯以玩世不恭的方式處理與女人關係的做派康妮無法接受。這段旁逸斜出的魚水狂歡經過短暫的狂躁之後畫上了休止符。對康妮來說,她最簡單,也是最大的生活追求就是找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子過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就是這麼簡單的要求,在社會環境、家庭環境和世俗枷鎖的挾持下很難實現。爲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只能鋌而走險。當克利福家裏僱用的守獵人梅樂士充滿陽剛之氣的白皙的身體出現在康妮的眼前,男性釋放的雌性深深地吸引住了她,而且被深深地烙在內心深處。

對康妮來說,不算卑賤的社會身份,不算窘迫的經濟條件,如果能夠過着正常女人相夫教子的生活,也許就不會走上“離經叛道”之路,就不會背上“不守婦道”的罵名。但是,當假設的前提不存在時,基本的慾望訴求得不到滿足時,一切不正常就變成了情理之中的世情。從社會綱常、倫理的角度審視,康妮背叛丈夫和家族是無法被接受的,也是爲世人所“不齒”的。但是,當除去外在的“仁義道德”的加持,迴歸到人之爲人的本身,康妮的舉止本應該得到基本的尊重。不論是克利福,還是康妮,他們之所以走向命運的悖反,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做正常人,過正常的生活”的基本慾望被抹殺,人之爲人的最基本的訴求被無情的剝奪。不過,因爲所處的位置不同,採取與世界相處的方式不同,兩個人走向悖反的性質也不同。克利福變得愈加瘋狂、人性變得更加冰冷與康妮得到解放後變得愈加癡情與執着,從一個方面揭示了小說透析主題的一個側面:人一旦淪爲慾望的奴僕,命運就變得無法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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