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孤獨城堡的火杵騎士——評析《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中的梅樂士

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中描寫的人物不是特別多,人物關係也沒有錯綜複雜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繁亂之感。從作品塑造的人物看,除了克利福和康妮的性格一個冷若冰霜、形似枯木,一個激情似火、活力四射外,就是獨守在自己圍築的城堡中,以孤獨爲伴的隱忍堅韌的梅樂士。

論出身,梅樂士出生在一個社會底層家庭。可想而知,在一個講求身份地位至上的社會,卑微的出生所遭受的社會歧視在梅樂士幼小的心靈留下永遠無法抹去的陰影。不過,歧視往往是一把雙刃劍。對懦弱者來說,面對不公平的待遇和遭受的社會歧視,他們會自暴自棄,自我流放——奴在心者,其人可鄙;而對於勇敢者來說,它往往能夠激發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地反擊的勇氣和毅力,並嘗試用各種方式和手段實現鹹魚翻身——奴在身者,其人可憐。很顯然,梅樂士屬於後者。但是,作爲社會性的羣體性生物,在盡己所能躋身相應的社會層次,並試圖很好地融入社會時,一旦發現自己矢志追尋的目標與自己的理想發生嚴重的背離,自己所得到的生活非但沒有給自己帶來快樂,反而讓自己生活的更加不自在,心情更加的鬱悶,他會毫無牽掛地從中間抽身,以順應自己的本心,活出生活本然的樣子,陶淵明就是典型的代表。從某種意義上說,把梅樂士視爲英格蘭的陶淵明也不爲過——梅樂士更多是迫於無奈地選擇那樣的生活。當然,由於文明的滋養、文化的化育不同,二者是有本質的區別。之所以在某方面給梅樂士貼上“陶淵明”的標籤,源於其在作品中所表現出來的獨特的性格。

當國家陷入戰爭的泥潭之中,任何一個血性男兒都會義無反顧地脫下素衣、穿上戎裝,拿起武器,以“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勇毅投身到保家衛國的戰鬥中。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經歷家庭婚姻的不順,弱冠之年是梅樂士毅然決然地走入軍營,成爲一名戰士。戰爭是殘酷的,這種殘酷不僅僅是置於戰爭狀態的人神經無時無刻不保持緊繃狀態,還有每時每刻都有鮮活的生命被剝奪。親眼目睹死亡時刻發生,親身經歷煉獄,這對鍛鍊一個人、磨鍊人的心性無疑起到巨大的作用。從社會底層走出來的梅樂士,經過紛飛戰火的洗禮,變得愈加成熟、愈加幹練、愈加勇敢,也愈加理性。可能是親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在軍營中淬鍊的梅樂士面對更加的沉默和內斂。而軍隊等級森嚴的身份地位的劃分,讓梅樂士深刻地意識到,要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大染缸中獲得一席之地,掌握一定的話語權,自己必須努力打拼,爭取從底層向上一層級衝刺。只有這樣,才能活出人的尊嚴,才能體現自我的價值。心中有光,就不會迷失方向,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忍辱負重的梅樂士,比別人流的汗多、出的力多、想的問題多。苦心人,天不負,正是這種相較於別人的超支、透支,梅樂士終於晉升爲中尉。這個軍銜,在當時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象徵,享有了貴族般的生活待遇。

人生的短期目標實現,梅樂士本應該好好地享受這份榮耀。可是,軍營除了在對敵鬥爭時的硝煙瀰漫,在軍營內部也是明爭暗鬥,暗流湧動恰似沒有硝煙的戰爭般殘酷。互相的傾軋,爾虞我詐的虛與委蛇,面對這些,梅樂士是鄙視厭棄的。當理想的生活與現實發生嚴重背離,美好的願景被撕扯的面目全非之後,得知妻子白黛與“一個有點孩子氣的大漢姘上”,梅樂士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毅然決然地離開軍營,回到家鄉。脫下戎裝,儘管擁有中尉的軍銜、享受中尉的待遇,但是回到民間、迴歸故里一切軍營的榮光隨之就漸漸淡去。梅樂士在社會上闖蕩一番,但是都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事情。二度“成家立業”,這是已爲普通人的梅樂士面臨的現實問題,而且是亟待解決的問題。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因爲沒有了耀眼的光環,也沒有顯赫的家世,更沒有雄厚的物質基礎,“成家”與“立業”要遂其所願,只能是癡人說夢。俗話說:“你所具有的條件決定了你選擇的範圍。”“三沒有”的梅樂士爲了解決生計問題,他只能成爲克利福家族私人農場的守獵人。而因爲“看家護院”的卑微職業隨之就決定了他擇偶的範圍和對象。

作爲一個稱得上美男子的梅樂士在沒有進入軍營之前,也算得上是花花公子,在情感上也激起過很多浪花,但都無果而終。隨着年齡的增長,經歷了幾次感情的打擊之後,梅樂士原有對伴侶的那份追求日漸變淡,對女人的渴求也不再那麼熾烈。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當一個人對愛情、對伴侶原有的激情不在時,他只能抱着將就的態度,隨意拉一個湊合着搭夥過日子了。白黛.古蒂斯是“當梅樂士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和古蒂斯一家是近鄰”,與梅樂士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可是,“他們都是粗俗的人”。白黛到伯明翰找了一份“在一家旅館裏乾女傭一類的事情”,幾年後,“白黛回家來了,風情萬種,穿着入時,帶着一種花枝招展的光彩”。“這種肉感的光彩”讓“正處於一種失望的、煩躁的情緒中”的梅樂士娶了她。剛開始的生活還算和諧,因爲處於人生低谷的梅樂士“喜歡白黛的庸俗,需要她的庸俗,以讓自己也庸俗起來”。可是,虛僞的白黛不可能與梅樂士困守清貧的生活的。經過一段時間的冷戰、熱戰之後,確實無法忍受白黛的兇悍、刁蠻和淫蕩,最後拋下家室走入軍營。

成爲私人家庭農場的守獵人,梅樂士過起了近似隱士般的生活,幾乎斷絕了與外面的一切聯繫,身邊只有一條獵狗與他形影不離。每天所做的事情,除了揹着獵槍在樹林裏巡邏,就是躲在自己的小木屋中想着自己的心思,操持着生活的瑣事,閒暇時再定時喂幾隻雉鷄。在梅樂士的世界裏,除了他的兩處小屋,只有農場、獵狗和雉鷄;而他的精神世界,更多被過去填充,他對未來幾乎完全失去了信心與希望。否則,他不會像獨行俠般生活在克利福家的私人農場中,默默無聞、任勞任怨地生活和工作着。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方式與社會相處,更多源於他頗爲豐富的人生經歷。而康妮走進他的生活,激活了梅樂士沉睡在心底的那份生活和情感的基因——“那種我年輕的時候所謂‘純潔’的愛人,那種有毒氣的百合花以及其他。”肉體的契合、靈魂的共鳴,兩個飽受空虛和孤獨折磨的人,通過生物性本能的釋放,找到了精神的契合點與共生點。對康妮來說,梅樂士讓她真正享受到一個女人應該享有的所有的快感與幸福;對梅樂士而言,從康妮的身體與靈魂中,他兒時懵懂的對女人的那份聖潔的夢想得到實現。——逃出生天的火杵騎士和熱臼夫人在克利福私人農場的小屋裏盡情釋放男人和女人本能天性。

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部作品中,梅樂士是一個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的人。個體無法逃離社會,只能採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與之保持若即若離的遊離狀態。梅樂士把自己“囚禁”在自己打造的“鐵籠”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梅樂士來說,選擇這樣的方式並非出於初衷本心,而是現實與自己預想的發生了嚴重的背離。把自己與現實隔離,就是爲了更好地保護自己。當一個偶然的誘因出現時,塵封已久的心門會自動打開,壓抑已久的激情會像暴風驟雨般釋放。用這樣的方式宣泄,一個方面是把失去的彌補回來,一方面是活出人生本應該有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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