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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月•微型小說主題創作人物篇第二期:人間


“每個月必須來一趟所裏,離開社區也要來報備!”

“好的,好的,沒問題,我們一定準時來。一定一定!”中年女人按下他的頭,結結實實地鞠完躬,才從這個敞亮的辦公室裏退出去。

女人跛腳,走路一瘸一拐,腳掌落地的聲音一輕一重。剛開始,兩人並行走,走了一段,女人就被落下了幾步。“阿平,阿平!”女人連喊了兩聲,他才停下來,低着頭,把路邊的小石塊踢到旁邊的鐵皮垃圾桶上,發出悶悶的聲音。

“我託你二伯伯給你找了個活,一個傢俱廠,都是搬搬扛扛的,不難。”女人的笑像一把刀刺進他的眼裏。二伯,那個罵她是掃把星的老頭。死老頭。他握了握拳頭,又鬆開了。

他不喜歡和她並排走,從小就不喜歡,爲了不讓小朋友們看見,他每次都跑很快,把王桂花遠遠甩在後面。現在就更不願意了。這一片沒有人不知道王桂花的兒子陳阿平因爲偷公家東西致人傷殘進去了。如今頂着一公分不到的刺頭,剛踏進家裏的弄堂,就感到四面八方都是眼睛,從各家的門背後、陽臺上、窗戶裏,刷刷刷地射過來。無論是看跛子多一點,還是看刺頭多一點,總之是個笑話。

進了家門,又被要求給父親的遺像磕頭。王桂花邊說邊哭,他跪了一會兒,喉嚨裏實在堵得慌,避進了房間。房間裏還是老樣子,牆上的李小龍貼畫是走的那一年貼上的,現在已經有點泛白。抽屜裏都是早些年熱衷的玩意兒,就連卷了邊的磁帶也還在。只有牀上的東西都換了新的,能聞到太陽照曬過的香氣。

牀側是一扇田字窗,窗外斜釘了兩條木板,陽光照進來,投下奇怪的縱橫交錯的影子。

他輕笑,是得防着,畢竟後山上到處都是密匝匝的樹叢,成心想躲,也不是不可能。“譁”一聲,索性連窗簾也拉死了。

第二天,他就去了傢俱廠。一路上王桂花陪着,到點下班,又遠遠看到這個女人聳着肩膀在廠子門口走來走去。他也沒反對,沒理由,也沒心氣兒。

傢俱廠的活不忙,只有來料了和裝車的時候,才需要他和幾個小工出把力氣。其他時間就歇着,他也不學其他人,去師傅們的工作臺湊熱鬧。橫豎就是混口飯喫,幹啥都一樣。

經過家前的弄堂時,慢慢的倒是有鄰居和他們打招呼,他也只是跟着“嗯”一聲,甕聲甕氣地從喉嚨裏出來,還沒進對方耳朵裏就不見了。

人們都說,王桂花的兒子從裏面出來後,跟變了個人似的。說完又自己解釋,也該,再進去就完了。

幾個月後很平常的沒有任何變化的一天,他從傢俱廠回來,剛踏進院子,原本被落下幾步的王桂花驚慌失措地進門,因爲跛腳的原因,幾乎是用跳的。她抓着他的衣袖,臉上煞白:“咋辦,咋辦,他們……他們來了。”

“誰們來了?”

王桂花收起了驚慌和猶豫,摸了下他的臉,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狠命地把他推進房間裏,“別怕,從窗戶走,快!”

他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走到窗戶邊,用顫抖的手揭開窗簾,西曬的陽光和暖,沒有了遮擋,“譁”一下就跌進來了。木板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撤掉了,輕輕用力,窗開了。

他像是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從窗口輕巧跳出,三兩下跑到後山的山腳,回過頭來朝着家的方向呼喊,一二三,只要等三個數,王桂花就會從窗子裏探出頭來,向他招手,“早點回來啊,等着你喫飯。”後來,她開始長白頭髮了,隔着探視室的玻璃,她總是輕輕地說,早點回來呢。

返身,他透過門縫往外看,看到王桂花正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間,左肩和右肩被儘量擺得一樣平。然後幾個警察進來了,還有傢俱廠的老闆,手裏拿着一面“拾金不昧”的錦旗。他想起來了,前兩天在收來的舊傢俱裏撿到了一個鐵盒,裏面有不少首飾和銀行存票。

王桂花顫顫巍巍地從警察手裏接過錦旗,深深地、長長地鞠了一個躬,圍觀的人們鼓起掌,而他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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