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發現自己是一個路癡之後，從來沒有避諱過這方面的笨拙，甚至常常把它當成一種獎賞來看。
比如說很多年前，車載導航還不是很方便，去陌生的地方辦事，坐我哥的車。他隨手丟給我一張地圖，摺痕的地方露出黃色的毛邊，大概已經被我嫂子翻過很多次了。我打開一看，東南西北清楚明白，可是放在路上一點都不明白。然後眼睛一閉，地圖塞到車門，說，我是個路癡啊。
不能指望我。坐車的時候，我都是不帶腦子的。
後來等自己也開車了，導航四通八達，沒有到不了的地方。這時候我也不帶腦子，導航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即使我心裏明白，往西走可能更方便快捷。
這樣的固執還表現在走路上。對於路癡來說，第一次是尤爲重要的。因爲確定了這條路之後，以後的千千萬萬次，都必須從這條路上過。別想着告訴我轉個彎有一條近道，因爲你就算告訴我那條路上有一個人正在賣烤地瓜，我也是絕對不會去的。
上週末，卻發生了一件奇事。
這時節的杭州，桂花盡數開放，走到哪裏都是香甜的氣味。但是要看桂花，自然還是得去滿隴桂雨。所以上週六帶着兩個娃去了。滿隴桂雨和少年兒童公園放在一處，三個人玩到五六點，喫過飯，打算回家。
虎跑路上，一路都是景點，道路兩旁是清澈的溝渠，再往兩旁是冠寬大到能把整條路都遮蓋起來的樹，跟個叢林似的，所以這一帶車也多，人也沒少過。堵得不行，還找不到停車位，所以我沒開車。
小乙哥有個壞毛病，出門喜歡坐公共交通，而且這種慾望，越到睏倦的時候越強烈。我是路癡，但是會看站牌，看到一個熟悉的站點，我說，我們可以坐這車轉地鐵。還沒說完，車來了，小乙哥一個箭步就竄上去了。好的，坐吧。
車上坐定，擡頭看路線，坐錯了。我輕輕地說，我們坐反了。兩個男孩子，是從來沒考慮過媽媽的面子的，在公交車裏大聲嚷，那怎麼辦呀，媽媽，坐反了不是越坐越遠了嗎。是的，你說的沒錯呀，語文、數學、科學都學得很好。一車子的人都來看我，我這臉就不說了。下一站趕緊帶着兩娃用最快的速度下去了。
這時候是晚上七點多了，還是虎跑路，但是很偏，黑黢黢的，偶爾有個小車開過。路兩旁還是溝渠，溝渠再往兩旁，還是冠寬大到能把整條路都遮蓋起來的樹，但怎麼覺得有點可怕呢。兩個男孩子卻很興奮，玩了一天的睏倦都沒了，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充滿了期待，在馬路牙子上上上下下地跳。竟然不知道，對於路癡媽媽來說，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折磨。
只有一點好，車站背後，藏在叢林裏，是一個公共廁所。問題是，回去的公交車馬上要到停運時間了，我要是去上廁所，車子來了怎麼辦？最後的決定是，我把他們帶到車站和廁所的中間，這樣如果有壞人（如果有的話），我可以立馬衝出來，如果車來了，他們可以立馬衝出去扒住車門，從他們經常爲我守電梯門來看，完成這個動作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當然，安全起見，這是我上得最快的一趟廁所。）
車到底是沒有這麼快來。秋天的夜晚，已經有點涼了，我給所有人都緊了緊衣服，心下就有點默默，第一次覺得應該好好學習一下方向的辨識。但不能表現出來，只對男孩子們說如果再等五分鐘，公交車還沒有來，媽媽就攔私家車。他們又興奮起來，在這黑漆漆的夜裏，偶爾開過的小車的夜燈劃出一閃即過的亮色，衝散了他們不知愁的笑聲。
這個時候，一束光打過來，我們仨轉頭望過去，是個騎電瓶車的男人。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我們的目光一直跟着他，驚奇地發現他的背上有一雙翅膀，市面上常見的給孩子們玩的那種翅膀，大號的，背在身上，閃着動人的藍色熒光，很快消失在路另一邊的盡頭。
男孩子們哈哈笑，我也笑。儘管不知道他有什麼樣的故事，心裏卻莫名有點感動。這是路癡纔有的緣分。
忽然想起有人說過，因爲老天心疼你活得面面俱到，所以就把你的方向感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