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死敌知己,武穆得道

郑重申明,文章原创非首发,原发文连载于简书,私密修改后重发,文责自负。

北国漫天铁血,已然不在;

南地水乡温柔,兀自依旧。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绍兴八年十二月,出使金国的王伦返回大宋。金国派张通古为江南招谕使,出使大宋,商定议和一事。

在金国左副元帅完颜昌操持下,金煕宗最终同意将河南、陕西之地归还大宋。条件是大宋每年向金国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并向金人称臣。

对于大宋来说,这次议和,可以算是一次兵不血刃,史无前例的成功。不废一兵一卒,只花银两,就从金人手中拿回了原来伪齐境内整整四千余里地。

从建炎四年到这一天,足足八年的时间,大宋为了议和抛弃尊严,终于尝到了议和的果实。

高宗赵构对金人开出的议和条件欣然接受,但不愿对金人跪拜称臣,于是以“居丧期间难行吉礼”为由,命秦桧率朝中大臣至金人入驻的驿馆接收册封国书。

当秦桧率着朝中大臣向金人磕头谢礼,接收册封国书时,他的心中,想到的却是当年种师道领兵冲向金人,与金人决一死战的画面。

那画面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议和,代表着对敌人的温柔,但议和,也代表着对自己的冷血。

高宗绍兴九年三月,大宋依照“天眷议和”,将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匹绢悉数运到金国。

在接收贡银后,金煕宗并没有食言,命金兀术率金军退出开封,移行台于大名府,并将开封交还大宋割地使王伦。

至此,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陕西、河南之地重回大宋版图。

在朝堂主和派大臣建议下,高宗迅速设立应天府路,京畿路,河南府路用于管理接收的陕西、河南等地。

绍兴九年三月下旬,王伦带回金人同意交还徽宗“梓宫”和高宗生母韦太后的消息。

高宗龙颜大悦,大赦天下。

绍兴九年四月,高宗召回韩世忠,岳飞和张俊等人,于宫中设宴,为赴金国接收土地的割地使王伦接风洗尘,并为议和成功一事庆功。

宴席上高宗喜笑颜开,声称今日天下已定,众大臣当开怀畅饮。一时间觥筹交错,文臣武将其乐融融。不管是主战派大臣还是主和派大臣,甚至连韩世忠和张俊等人,都端着酒杯来向秦桧敬酒。

惟有岳飞,在宴席上滴酒不沾,只是冷冷地坐在自己案台之前,用冷冰冰地目光看着宴席各人欢呼畅饮,显得格格不入。

因他坐的位置显眼,气氛略有些尴尬,高宗看了他很久,忍不住端起酒杯,对他道:“岳爱卿,你征战沙场,多有劳苦,本官家敬你一杯。”

岳飞沉默不语,大家慢慢地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他想了想,还是举起了酒杯,对着高宗道:“皇上,为国杀敌,岳某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只是岳某年轻时贪杯好酒,带兵时为了不误事,曾于母亲坟前立誓,不将金人赶出我大宋疆域,永不喝酒。但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皇上,不知岳某是否可以借这杯酒来祭奠为我大宋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王伦也是今日的主角之一,已然喝得半醉,刚想对岳飞劝酒,猛然间看到秦桧冷冰冰充满杀气的目光,一时间酒醒了一大半,动都不敢动。

秦桧对着王伦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了岳飞。

这是个义薄云天,精忠报国的好男儿,也是个能征善战,用兵如神的好将军,更是一个光明磊落,襟怀坦荡的真君子。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在朝堂之上,过于完美,招来的往往是杀身之祸。

高宗想了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既然如此,岳爱卿自便就是。”

岳飞一揖到底,跪了下来,把酒杯举起,将酒杯里的酒全数洒到地上,口中说道:“将士们,官家敬你们酒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这一刻,端坐于龙椅之上的高宗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刻,秦桧望着这名大宋军神,心知日后与他必定不死不休。

这一刻,大宋一百多年铁血军魂全部凝聚于岳飞一人之身。

但就算如此,他也挡不住,这幽幽的水乡温柔。

岳飞用杯中酒祭奠完战死沙场的将士后,站起身,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发一言。

他此举让宴席上本来兴高采烈,开怀畅饮的君臣们大感扫兴。坐在他身旁的韩世忠似乎想劝劝他,但见他神情严肃,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住到了嘴边的话语,独自喝起了孤酒。

过了不久,高宗见大家有点意兴黯然,站起来笑道:“本官家今日已然尽兴,就先回寝宫了,诸位爱卿继续畅饮。”

高宗既然要走,众大臣就没有留下来喝酒的道理,纷纷起身,拱手齐声道:“恭送皇上,臣等告退。”

高宗笑着看了看秦桧,朝他点点头,秦桧会意一笑,弯腰拜了下去,起身时,高宗已转身离去。

在这种场合下,为了护住朝堂众大臣的颜面,高宗也不好偏袒谁,只能用眼神在暗中表示对他的支持,已算是很大的鼓励。

拜别完高宗,秦桧和王伦一同往宫外走,刚出宫门,后面便传来岳飞的喊声:“秦相,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岳某有事请教?”

终于还是来了,其实秦桧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作为主战派旗帜之一的岳飞和作为主和派首领的他,必然会有针锋相对的这一天。

也许,岳飞等这一天应该也等了很久了吧。

王伦回头见是岳飞,脸色一变,神情紧张地低声道:“秦相,是岳飞,是否要叫人过来?”

秦桧笑道:“笑话,叫人过来干吗。大宋自太祖开国,就只有武将听命于文官的规矩,哪有文官怕了武将的道理。王大人,岳将军应该与我有要事要谈,你先自行回去吧。”

王伦一听,如释重负,小声说道:“既是如此,那下官就先行一步了。秦相待会还是小心些为好,这岳飞师出“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武功可算是军中第一,如果等下他发起横来,怕是不好办。”

秦桧笑道:“王大人多虑了,岳将军可算是一名儒将,他跟张俊,刘光世之流可不能同日而语。”

王伦拱了拱手,也不搭理岳飞,径直往自己的官轿走去。

望着王伦的背影,秦桧摇了摇头,心想“历练多时,终究还是改不了胆小怕事的缺点,堂堂三品文官,难道你还怕岳飞揍你不成,他今日又没饮酒,如何发横?”

“秦相恕罪,今日是秦相的好日子,岳某本不应在今日让秦相扫兴,然岳某今日有几个问题憋在心中委实难受,还请秦相赐教解惑。”岳飞大步流星,不一会儿已走到秦桧面前,拱手道。

秦桧望着眼前这位身材高大,英武不凡,三十岁受封节度使,如今不过三十七岁就被称做大宋军神的儒将,隐约看到了自己当年热血抗金,誓死守城的模样。

自己三十六岁的时候,在汴京守城杀敌的心境跟眼前的岳飞应该是一般无二吧。

真可谓世事如流水,人生如浮云,转眼已隔世,万般不由人阿。

秦桧对岳飞点了点头,笑道:“岳将军战功赫赫,就连金人听到您的名字都要闻风丧胆。赐教二字秦某倒是不敢当,有何事不解岳将军但问无妨,只要是秦某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岳某想问秦相的第一个问题是,此次我大宋与金人议和,以贡银收回陕西、河南两地,朝堂上下都说这是盖世奇功。岳某记得,当年蔡京和童贯二贼也是以银两买回燕京六州空城,秦大人当时还只是一名太学学正,就曾上书太上皇,弹劾蔡京童贯欺世盗名。

岳某当年虽只是一名军中小校,也为秦相上书之举击节叫好,怎么到了今日,秦相所作所为与蔡京童贯无异,就成了盖世奇功了?”

岳飞话语刚落,一阵冷风吹过,也许是方才饮酒过多,秦桧不禁打了个寒战,用手揉了揉有点发疼的脑袋,淡淡地说道:“因为此一时,彼一时也,时不同,势不同也。当年蔡京童贯以银两买回燕京六州,对外宣称是打败辽国夺回来的,上欺圣上,下瞒百姓,以致当朝圣上,朝堂大臣和天下百姓对我大宋军队的实力充满了幻想,到了金人兵临城下的那天才发现原来我们大宋军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今日我大宋已失北方多地,已然算是偏安于江南一隅。至建炎元年以来,每次金人来袭,我大宋军队胜少负多,百姓死伤惨重。

秦某这几年殚精竭虑,以阴谋之术毁伪齐政权,乱金国朝堂,终于在今日议和初成,不费一兵一卒,以银两换回陕西、河南两地,对此秦某自认为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百姓,无愧于心。”

岳飞听后,沉默了片刻,擡头道:“秦相,岳某的第二个问题是,您认为是打回来的和平牢靠还是买回来的和平牢靠,请秦相赐教。”

“岳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秦桧抚着胡须道:“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和平不管是用打回来的,还是用买回来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宋军队能不能守得住。如果守得住,用买回来的又有何妨,如果连守都守不住,又何来打回和平一说。”

岳飞眼睛一睁,怒道:“如何能不重要,和平若是用打回来的,金人就会对我大宋军队产生畏惧之感,不敢轻起战端。现如今和平是用买回来的,金人对我大宋嗤之以鼻,想开战就开战,又何来安定之说?”

“岳将军,你此言差矣。当年寇准老相公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我大宋每年向辽国纳贡三十万两白银,辽国与我大宋不也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这一百多年天下太平,我大宋百姓不也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秦某今日所做之事,不敢自比寇准老相公,但方式和目的却是一样的。至于说如何让金人不敢轻起战端,这靠的就是汝等武将了。打仗的事,秦某知之甚少,怕是爱莫能助。”秦桧不为所动,话语平和。

岳飞道:“秦相,当年金人攻打开封,您誓死主战,城破之日,为保赵氏江山,您孤身一人,单枪匹马直入金营,力保皇室,天下人无不佩服。但你自金国回我大宋后,却君子豹变,力主议和,天下人都大感诧异,甚至有人说您是金人的奸细,对此,您做何解释。”

“哈哈哈,金人的奸细,岳将军,你问的好。秦某力主议和,天下间自诩忠君爱国的人对秦某早就不耻久矣。然而,主战就是爱国,主和就是卖国吗。天下间的事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你我二人早就可以归隐田园了。岳将军,你今日问我是不是金人的奸细,我想问你一句,我在朝中是何身份?”

“右仆射,同中书门下章事,当朝宰相。”岳飞道。

秦桧抚着胡须道:“蒙当今官家错爱,秦某今日在我大宋也可算是位极人臣。就算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秦某是汉人,做金人的奸细,如果大宋亡国,你觉得金人能给我这样的奸细什么样的名分呢?

大宋亡国,对于我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能有什么样的好处呢?难道秦某还能当皇帝不成,张邦昌和刘豫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秦某又怎么可能去重蹈覆辙?岳将军,你说是不是阿?”

岳飞听后,沉默了一会,缓缓拱手道:“岳某情急失言,还望秦相海涵。”

“不敢,岳将军,其实秦某也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说?”秦桧神情严肃地说道。

“秦相请讲?”

“岳将军,你可知你岳家军一个月所需军费的数目?”

“军中有军需官掌管军费,岳某平日里对军费倒也没那么注意,如果没记错的话,岳家军每月军费当在三十万贯左右。”

“那是没打仗时的军费数目,如果是战时,你岳家军每月军费在五十二万贯左右,折合白银二十六万两,一年的军费开支在三百万两左右。

岳将军,您为人高风亮洁,岳家军军纪严明,我相信军费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但我大宋不是每一支军队都跟你岳家军一样的,我大宋合计有四支大军,若是战时,每年军费都在一千五百万两以上。

自太祖开国以来,休养生息,注重民生,就算是靖康之耻后,当今皇上也广开海路,发展经济,将我大宋的瓷器,丝绸运往海外,换取白银,说句实话,从秦朝一统到现在,我大宋经济可算是历代最强,但为何民间百姓生活仍困苦不堪,甚至要卖儿卖女,都是因为连年征战,朝廷不得不加重赋税所致。

不仅如此,我大宋有些将军,面对金人时不堪一击,当金人撤去,就诛杀当地百姓,以百姓的人头换取功勋,岳将军,我大宋的百姓再也禁不起这连年征战了。

秦某以每年五十万两白银和向金人称臣的代价换取议和,每年可为我大宋节省大约七百万两军费,省下这七百万两军费,可在民间建粥棚,设义仓,饥荒时就有了储备银子。没有打战,杀民冒功的人也就没有残害百姓的借口。如若议和能够长久,那朝廷就可减少赋税,让利于民,到那时,流离失所饿死的人就会少一些。

岳将军,秦某殚精竭虑近十年,能做的也就是让百姓饿死的人少一些而已。所以,你口中所谓打回来的和平,让金人畏惧的说法,秦某一点都不感兴趣,因为对于天下百姓来说,要的只是和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而已。”

岳飞听后,久久不言。

秦桧望着漆黑的天空,发现上面居然连一颗星都没有,不禁叹了口气。

“父亲”,身后传来养子秦熺焦急的叫声。

秦桧回头一望,发现秦熺带着十几个家丁,手持火把和木棍,急冲冲地跑来。

他脸色一沉,待秦熺到了跟前,问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秦熺看了一眼岳飞,小声道:“刚才王伦大人到府中,说您被岳飞拦了下来,儿子不放心,就赶过来了。”

秦桧听后,有点哭笑不得,这王伦还算是有情有义,自己跑了还不忘通知他的家人。

秦桧回头对岳飞拱了拱手,说道:“岳将军,夜已深了,秦某告辞了。”

岳飞也拱了拱手,道:“秦相请便。”

他话语一落,秦桧转身往自己官轿走去。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也只能各行其是,各安天命了。


绍兴九年四月下旬,金銮殿

高宗头戴纯黑通天冠,身穿云龙红金绛纱袍,颈配白罗方心曲领,脚踏白袜黑靴,满脸肃然地端坐于龙椅之上。

大殿上,朝堂大臣们按官职品阶鱼龙而立,待全部就位后,领朝太监高声喊道:“众大臣跪拜山呼。”

众大臣齐刷刷跪倒,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宗平摆右手,向上提升,道:“众卿家免礼,平身。”

秦桧站在文臣队列的最前面,带着大家拜倒,高声呼道:“谢皇上”,然后缓缓起身。

“众大臣有本上奏,无事退朝。”领朝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秦桧低着头,双手捏紧手中的朝板,定下心神,准备迎接主战派大臣的第一轮攻击。

斜眼望去,高宗也是正襟危坐,神态略微有些紧张,也是心中忐忑,不知朝中主战派大臣准备做何打算。

“臣樊光远有本上奏!”吏部郎官樊光远从队列中站了出来,高声喊道。

“抛砖引玉的终于站出来了。”,王伦咬着牙低声道。

秦桧微微一笑,轻声安抚道:“但听无妨,皇上议和之心已定,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

“原来是樊卿家,不知所奏何事?”高宗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锐利,紧紧地盯着樊光远,身体前倾,语气沉重地问道。

樊光远并未被高宗的气势压倒,而是朗声道:“禀皇上,我大宋与金国和议虽成,然金人长于白山黑水,茹毛饮血,不懂礼仪,乃虎狼之邦。伪齐刘豫曾为金人卖命多年,最后也落了个毁国灭家的下场。此次议和,臣恐是金人设下的圈套,怕是难以长久,为防有诈,臣请皇上加紧边备,以防不时之需。”

“臣等复议。”汪应辰,毛叔庆,张行成等主战派大臣纷纷出列为樊光远站队。

秦桧回身看了看岳飞,见他并未做仗马之言,只是神情严肃地平视前方,突然觉得一阵心悸,感觉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高宗地声音:“看来你们意见倒是一致。秦爱卿,你操持此次议和,劳苦功高,与金人多有接触,对金人最是了解,对于樊爱卿等人的奏请,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桧转过头来,躬身道:“樊大人谋国之言,臣复议。当年澶渊之盟签订,我大宋并没有减弱边防。今日我大宋虽与金人议和,还是当防范于未然的好。”

对于秦桧这个回答,满朝文武包括高宗在内都有点措手不及,樊光远似乎在等秦桧反对后就要出言反驳,刚擡起头准备说话,听完他的回答,又狐疑地低下了头。

而汪应辰,毛叔庆,张行成等主战派大臣纷纷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着对策。

笑话,反对加强大宋边防,从任何角度都是说不过去的。

金人勇猛,重实利而虚礼节。此次议和,大宋以每年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匹细绢换回了河南,陕西两地,实乃完颜昌和完颜宗磐为夺金国权柄一手操办,金人算是吃了大亏。

金煕宗虽然年幼,无法制约二人,但金国尚有大名鼎鼎的完颜宗弼(金兀术),完颜宗弼乃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称金国四太子,对大宋存有灭国之心。此次金国在吃了大亏的情况下与我大宋议和,完颜宗弼并未出来干预,应是隐忍不发。隐忍者,所谋甚大。

从金国的朝堂来考虑,金煕宗,完颜宗弼与完颜昌,完颜宗磐必有决裂的一天,尚不知何人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此时大宋自然只能趁议和之机,加紧边备,以防金人背盟。

其实当樊光远提出要加强大宋边防时,秦桧就对主战派大臣今日朝会的作战部署了然于胸。想让他对加强边防提出反对意见,然后进行攻击,因为加强边防的意见确实无懈可击,若他反对,在言语交锋中必然处于劣势,主战派进而可以攻击此次议和实属不智,最后逼高宗停止议和。

可惜,秦桧同意了他们的观点。只不过,是在议和的基础上同意了他们的观点。他们想攻击此次议和进而推翻议和的机会,自然就土崩瓦解了。

防守是为了更好的进攻,而后退,却是为了堵住对方进攻的机会。

朝堂对奏,瞬息万变,秦桧在大宋朝堂之上,与范宗尹,吕颐浩,赵鼎这等文臣中的翘楚都曾交锋过,能屹立不倒这么久,靠的就是对形势的判断,这次奏对,主和派大臣们低估了他。

秦桧所真正担心的,其实只有一个人——岳飞,大宋百战百胜的军中之神。

他是真正的精忠报国之士,为了国家社稷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忠义之辈。想用一己之力,撑起大宋铁血军魂之人。

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时,对于得位不正,自立为帝,揹负着整个江南士族利益的高宗而言,岳飞这几年的声名太响,军功太盛。

功高会盖主,盖主会遭嫉,遭嫉要慎言,慎言无法坦然,无法坦然会造成君臣彼此心中的芥蒂。

而芥蒂,可以杀人。

岳飞应该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不知他会如何破解以求自保呢?

“臣岳飞,有本上奏。”一道不算是洪亮的声音在殿上响起,但却如惊雷一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

朝堂上原本窃窃私语的大臣们顿时变得鸦鹊无声,岳飞站了出来。

此时,不管是主战派大臣还是主和派大臣都紧张到了极点,甚至有些主战派大臣兴奋得涨红了脸。

作为武将中战功赫赫的主战派领袖,岳飞一直洁身自好,群而不党。此时在樊光远等人出师不利的情况下站了出来,主战派大臣们都将炙热的目光投向了他。

高宗见是岳飞,忍不住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犹豫地说道:“岳爱卿,以前朝会时本官家似乎从未见你主动奏事,看来今日你所奏之事是十分要紧了。”

“臣上奏之事,关系国本,自然要紧。”岳飞义正言辞道。

“国本”二字一出,朝堂上所有大臣都脸色巨变,心里纷纷闪过二字——“死谏”。

高宗听后,面色铁青,身体微颤,咬着牙道:“既是关系国本之事,你说下去。”

“禀皇上,我大宋与金人议和,听闻今日金人欲立钦宗之子为太子,并将其送回我大宋,乱我大宋朝纲。故岳飞请皇上早立皇储,以定民心。”岳飞全然不惧,朗声说道。

“愚蠢至极,简直是找死。”王伦在秦桧旁低声道。

秦桧听后,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找死”倒是真的,“愚蠢至极”简直是侮辱了岳飞,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一个可以写下满江红的儒将,怎么可能是愚蠢之人。

高宗没有子嗣。

建炎三年,苗傅与刘正彦发动兵变,挟持高宗,后虽被韩世忠镇压,但高宗三岁的皇太子赵旉在兵变中受到惊吓,不到半年就夭折了。而高宗在“苗刘兵变”中也因堕马留下病根,至此以后再无生育。

当年靖康之耻,金人将大宋皇族太宗(赵匡义)后裔全部掳至北方,高宗久无子嗣,不得已在民间寻找太祖(赵匡胤)后人,寻到后,作为养子。但因并非亲生,所以未将其立为太子。

此事朝中大臣皆知来龙去脉,事关高宗脸面,又涉及天子隐疾,故立储一事朝中大臣皆不敢提。

可立储一事,却又事关国本,久久不定,确实危害朝纲,特别是此时与金人议和,若金人真的将钦宗之子送回,到时为了立储之争,朝堂必会乱做一团。

不过,就算要提立储之事,也应由朝中文臣来提,因为这是大宋文臣的责任。

大宋文臣定国策,辅朝政,提议立储本就份内之事,无可厚非。

而武将将兵在外,上奏立储,无疑有挟兵权操纵帝位废立之嫌疑,这与找死确实无异。

但提议立储的岳飞真的愚蠢吗,有这种想法的人才是真的昏匮。

岳飞,只不过是把朝中文臣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堂堂正正地做了而已。

就算是朝中只知玩乐不懂朝政的蠢笨之臣也知道“逆鳞”所要付出的代价,睿智如岳飞,又岂会不懂。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圣人谋国,奋不顾身,天下至悲。

“岳飞,汝将兵在外,此事非汝当预之事。得闲时当多读读《郭子仪传》,学其心重朝廷,韬光养晦,方能身享厚福,子孙昌盛。退朝!”高宗脸色巨变,拂袖而去。

留下的,是一名心如孤舟的忠义之士和一群叹其愚蠢的聪慧之臣。

望着这名忠义之人,秦桧知道,他的死期不远了。

但这一日,九州风雷涌动,万马齐喑。     

武穆,得道!!!

(全文完)


作者感言:

我一直认为,千百年来,世人崇敬岳飞,唾弃秦桧。倒不是因为世人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岳飞,反而是害怕自己会变成秦桧,所以用唾弃秦桧的方式来警醒自己。

抛去岳飞的文韬武略,单单是对国家的情怀和逆鳞直言的勇气,世上又有几人可与他相比。

可谈起岳飞之死,后世中总有些历史学者,说他是不知韬光养晦之道,所以招来杀身之祸。这种说法,又逐渐的在我们这个人人自诩聪明的社会成为主流。

一个于战场上杀伐果决,用计如神,懂文墨,知民心的儒将,又岂会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

他不是不懂,也不是不能,而是揹负家国仇恨崖岸卓绝的他不耻而已。

又常有市井之徒,说岳飞其实可以领着背嵬军打回江南,自立为帝,这才不算愚忠。先不论此事的可行性,如果岳飞真的这么做,导致南宋内乱,生灵涂炭,那他与苗傅、刘正彦这类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岳飞的伟大,就在于他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也是他与秦桧最大的区别——秦桧屈从于不可为,想在不可为中跪着寻找一条出路,而岳飞为之了,想在不可为中站着杀出一条血路。

世人千千万万,扪心自问,又有几人真的敢豁出性命,为了家国大义,去做那不可为之事。

所以,谨以此文,献给我最为爱戴和崇拜的战神。

拜见,精忠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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