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失何樂

《失樂園》

我看過的多篇書評,彷彿由一股我們之於小說世界般的上帝視角似的之於我們這個世界的意志統領書友們於執筆閱後感的開頭便是自問自答般的“失樂園,所失何樂?”

失樂園的故事情節並不繁雜精妙,甚至於可謂說是情節老套故事簡單,無非就是城市白領的婚內雙向出軌,被人們最爲津津樂道、嘖嘖稱奇以致瞠目結舌的是其中鋪天蓋面而又細緻入微的情色場面,單論這方面來說,號稱大學生啓蒙讀物的《黃金時代》與之相比亦有相形見絀之感。作者渡邊淳一被譽爲日本描寫“性”的高手,雖未拜讀其他品,但在此書中便可窺見其功力之深厚,見解之獨到。色情文學與情色文學之爭向來沒有定論,流行的判斷準則,在於是否爲其核心,以此種標準來看,分爲何種文學我想於讀者內心最爲清楚不過,老話如是說“一千個讀者便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失樂園,所失何樂?

其一,家之適恰之樂

雖未成婚,但於人類而言,家的意義大體是大同小異。久木與凜子,我願稱之爲“高齡婚內人士”,所謂“高齡婚內人士”是指結婚時長已逾10年以上,而視家之物如同自然,恰如一種長達數年刻意練習而後形成的不再需要繼續已然下意識的動作。主人公久木,自不待言,五十一歲,有過事業頂峯而現在無可奈何的退居閒職,獨生女兒知佳都已成家立業,與妻子的相處模式莫如說是如同家中擺放數十年的桌椅板凳,用習慣了罷了。曾經有過海誓山盟般的真切的愛,並雙雙視對方爲終身之伴侶,二十五年的婚姻可終究抵不過時間的侵蝕“或許,在婚後埋頭於日常這一漩渦中的一瞬間,任何愛都要流於惰性而不斷消失。”裂痕悄然出現,無聲擴張,不是因了移情別戀,而是“但是,結婚二十五年過後,已然破綻百出,現已到了無法修復的地步。出破綻的直接原因自然是久木沉溺於凜子。而另一方面,即便沒有凜子,也肯定早就有了相當大的裂縫。”愛是會消散的言論不是什麼人間清醒,它正是一種符合人類情慾的邏輯發展,那麼世界是否不值得愛?摒棄偏見,我想起陳果教授在《好的愛情》一書中發表的,亦是我願意相信的一種觀點,大致是“什麼是好的愛情?就是在時間洪流的沖刷下,你不斷且重複的愛上同一個人。”。久木何至於唸叨起與妻子的愛,我想,久木對於妻子的愛凍結了,凍結在了結婚那裏,凍結在了愛的燦爛盛夏,而忘卻四季輪轉。那麼如此這般,已然到了這般境地,何不爽爽快快應了妻子的離婚協議,卻是一邊猶猶豫豫,含含糊糊地搪塞,一邊又與凜子肆意縱樂的同居?我所解讀的失樂便是失在此處,如書中遙遙暗指兩人結局的審訊記錄裏的石田說的那句話:“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有孩子的人,不可能總和你在一起。”家之於久木來說,即便情感渙散,也是意味着二十五年的生命。那是一種前文所說“下意識動作”的樂,也可淺顯的說成“熟悉”之樂,這可被淺顯說成“熟悉”的樂往往是家之於世間人類的核心所在。它往往也意味着構建你生命裏物質以及精神世界法則與秩序的重要組成元素,與它的從精神根源上的隔離所產生出的抽離的“虛弱感”,很可能致使一人的瓦解崩潰。凜子,三十八歲,書法小有名氣,文中的一段話描述她最爲合適“莊嚴裏面潛伏的淫蕩,靜謐之中隱祕的癡態,道德背後棲息的背叛。”丈夫絕不離婚的懲罰(提到她的丈夫,一表人才的醫學教授,所謂科學工作人,我想之於凜子,她的丈夫與其說是懲罰她的出軌,莫如是說他懲罰凜子讓他嚴謹的框架與秩序崩壞,他同樣經歷着失樂。),母親與其斷絕母女關係,凜子先於久木嘗試這種失樂之苦,先於久木對於死亡有種出奇的嚮往(直觀上,是凜子的引導着久木一起走向死亡)。

其二,人之理性之樂

如若死亡便是走出樂園,那麼久木與凜子便是婚姻的亞當與夏娃,世間之於他們便是伊甸園,而性與愛分別充當了誘惑的蛇與智慧的蘋果。婚內出軌,久木本就是個中老手,與凜子以前,便已接觸多位女子,本該就着“玩玩的心態”,倒也不必走到“地位,家庭,名譽通通盡失”的地步,其中的利己理性的方寸拿捏似乎都盡數潰散,不知不覺陷入其中,當有所醒悟時,已然沒有迴轉的餘地。但在出走伊甸園這一點上,凜子當之無愧於是那個被“性”這條蛇引誘喫下“愛”這顆啓蒙蘋果而展示主動權的夏娃,三十八歲的優雅人妻,憑藉丈夫的工作,家底殷實,不用工作,跟着書法名家練習書法,做自己喜歡的事。以世俗界的眼光,標準的幸福人生,一手妙牌,令人豔羨,醫學教授的丈夫,不僅社會地位高,並且儀表堂堂,英俊非凡,唯獨不是那個與凜子“幾十萬中人,才能出現的,性巧妙適合”的人。凜子在一次一次陷於與久木的結合中,被久木不斷改造,衝上幸福的絕頂,換取這沉淪於身體慾望的絕頂時刻是世俗伊甸園理性的喪失:放棄世俗的高高在上的優雅,在父親的守靈之日懷着極大的羞愧感半推半就與久木在酒店走上身體快感的巔峯,在本該出席侄女婚宴之際卻與久木一同困在旅店而索性任其發展莫如說是困在慾海無法自拔,種種世俗標準與理性來看極其出格的行爲,又有一種飛蛾撲火的決絕與毅然,被獨立是意料之中“無需說,愛少不了精神性聯繫。但與此同時,肉體方面的一拍即合也是重要的。有時候,即使比不上精神性聯繫,也還是會爲肉體性魅力所吸引而難分難捨。”單純如白紙似的慾望的無比契合“身體已然非你不可”的結合,在這張白紙上,肉體性魅力所致的難分難捨開始潑墨撒彩,由此誕生的極致幸福感的愛——帶着劇毒“愛這一舒心愜意的字眼,其實暗藏一副極爲自私、破壞或毀滅的劇毒。”,佔有對方決不容忍任何除自己以外的女人觸碰對方的身體,如同阿部定割下石田那個地方捆在腰上一樣的“往後只會是下坡路”的極端幸福的巔峯之愛,“幸福至極之時,越是渴望長此以往,越是思忖除了死別無選擇。誠然令人懼怵,卻又覺得近乎實情。”在愛表象特徵的肉慾頂點雙雙走向死亡,殉情走出伊甸園顯得再合適不過,失掉的這歡樂僅僅是苟活下去如同舔試沙漠之中不斷滲入地底的狼狽與世俗伊甸園中那些充裕物質卻束縛自由的牢籠!

死去的表徵就只一種生命消散,但其象徵意味太多,我彷彿看見相擁而亡保持此身體最爲僵硬的兩具形體中,有如脫去浪漫外衣的梁祝之蝶翩翩起舞,凌空而去。

以凜子遺書做結,內容如下:

請原諒我們的任性,請把兩人葬在一起!只此一個心願。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