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疾风摧花,花折枝

  还没到将军府,老远就见管家福伯站在府门前的石狮旁踮脚张望,一见到我们,他就急急向前道:“将军,裴侍卫还在前厅等着您!”

  “嗯”慕容雪头也不擡,摞起袍角,脚步飞快地朝前厅走去。檐角微弱的烛光罩在他挺拔的身上,衬着这寂寥的夜多了几分不近人情孤冷。

  福伯看到小厮打扮的我正朝他走来,嘴角还挂着腥红的血迹,满眼惊异地轻声问:“你这是怎么啦,嘴都流血啦?”我支支吾吾不想说,紧绷的神经却慢慢松弛下来,挂彩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若大的将军府灯火通明,前后院却静谧无声,连绵的红灯笼交织出耀眼的光影,晃得我的眼都有些看不清。走出好几步仍不见一个人影,我有些好奇,往日里数这院子里的人最多,守门的,打扫的,端茶倒水的,粗略算一下就有五六个,今儿是怎么了?


福伯见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低声道:“别看啦,他们都到府外找你去啦!”

我一愣轻声问:“为何?”

“将军看你老不回府,怕你出事,天擦黑就遣人找你去啦!”

我心一惊,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冰冷的声音打破夜的沉静:“阿福从明天起,让冬琅看着他,不许他出将军府半步!”

“是”福伯的脸上划过一道复杂的情绪,马上伸手搀起我便朝暖阁走去。

从前院到暖阁并不算近,须穿过一条游廊。白日里廊桥两侧假山嶙峋,姹紫嫣红,甚是好看,绕几圈也不觉得累,而今夜晚风时急时缓,灯影摇曳不定,弱光迷离中,两侧皆是一片灰蒙蒙,狭长的石廊上只有我和管家两人踽踽独行,甚是吓人。我擦擦额间细汗,不动生声地朝管家那边靠了靠,才敢跟他一瘸一拐地朝暖阁走去。

好不容易回到房中,下人都出府了,我只得靠自己勉强把外伤处理一下,就再也不想动弹,抱着被子昏昏睡去。

夜半,远处打更声悠悠传来,廊角处似乎有零星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道低沉的耳语声:“他睡下了!”

“嗯”

门被人推开发出细细的“咯吱”声,须臾又被人无声地关上,脚踏地面声越走越远,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淡。

自那日之后,冬琅除了睡觉,每时每刻都围着我转,真是烦死人啦!现在我吃不好,睡不好,眼圈都熬出了熊猫眼。他虽离我有二三丈远,低眉敛目,恭谨谦卑,但我总觉他就是细作,时时刻刻监视我,把我的情况都汇报给将军,真是可恶!

一日,我越想越气故意双手揹负地走到他的跟前,讥笑道:“冬琅,你看看你这棕发碧眼,怎么看也不像我们魏人?你是哪里人?不会是匈奴派来的奸细吧?”

“小的不知道!”他头也没擡,声音极低。


一个人连自己是哪地方的人也不知道,这怎么可能?他肯定是欺我年少,我有些忿然。踱步到案几旁,一屁股坐在木凳上,睥睨了他一眼,左手端着琉璃瓷盏,右手摄住盏盖“啪啪”地拨弄杯中的茶屑。空气一下冷如寒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紧紧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许久,他终扛不过我犀利的眉眼,乞求道:“小公子,小的真不是奸细,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十年前将军从北境把我捡回来,我当时只有四五岁,根本什么也不记得?”他微微擡头,委屈的小模样真心令人怜惜。被他这么一看,我心虚几分,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了,几岁的孩子从小被人遗弃怎能记住那么多?心中一软,细语柔声道:“你急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看把你急的。”

他又低下头,一言不发,稠密的棕发被白布束着,多了一份迥异于魏人的粗犷。我自觉无趣,瞅瞅他,又转头望向窗外,屋外日晖如练,叶青花红,一枝繁茂的青梅枝正探着身子往屋里瞧,上面结满了大小的青梅果子,绿油油、毛茸茸将虬枝压弯了腰。我正欲伸手去摘,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别,别摘!”,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动弹,木木回头。见穿着灰袍的管家福伯跨门而入,他微拧着眉,额上的皱纹被汗珠浸透,更深了几分:“将军可宝贝这棵树了,如果小公子想吃青梅,明儿我吩咐人去市集买给您。”

我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看到这棵青梅树,我想起家乡建州的青梅林,并没有想吃的意思!”


福伯尴尬一笑:“哦,原来是这样,北方不比南方,这边土壤,气候诸多不宜,梅子树极难成活。这棵青梅是将军的一位故人栽种的,十来年了一直由专人看护。梅子熟透后落到地上,众人才敢拾着吃,唯恐伤了它的枝叶。”

我淡淡一笑,这是什么神人种的树,让将军如此爱护。

“嗯,我知道了!”我对他浅浅一笑,扭头朝屏风后走去。

“小公子”他叫住我

“将军让您去前厅,他要见您。”

“好”

我心中忐忑,自知慕容雪是为那日之事找我,还有他帮我还的那五十两银子,我该如何还他,现在父亲也没消息,我该怎么办,唉!硬着头皮跟着管家后面,犹犹豫豫地来到前厅。入厅便见青纱幔帐前杵着两人,相同的服饰,相同的发式,相同的配剑,只是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冰山似的脸令人生惧。他们皆是目不斜视,像两座冰雕石刻矗立在哪里,一动也不动。柔纱长幔后一个白衣男子正斜倚在软塌上,眉眼低敛,执卷而阅,柔和的侧脸竟少于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多了些江南名士的儒雅。

“将军”我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拱手道。


我连连叫两次,皆无人回答,惭惭面上有些尴尬,脸也跟着火烧火燎起来。良久,“沙沙”的翻书声打破一室寂静,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厅内传来:“独孤璃,那日是怎么回事?”


须臾,我冷汗涔涔,风过蚀骨:“回将军,在汴京郊外时为救母亲,我偷了那人的锦囊,不料那日他竟认出了我,所以,所以就……”

一道利刃出鞘声刺破耳膜,我猛然擡头,看见离我最近的那个黑脸侍卫正凶神恶煞地盯着我,身侧的佩剑已经出鞘,发出幽幽寒光。一股恶寒从我的脚底板迅速漫延,我抑制不地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匍匐着身体哀求道:“将军,我知道错了,那钱我作牛作马也还给您,您就饶了我吧!”

周遭冷寂,只有虫鸣声一阵又一阵的从窗外传来,却越发显得厅内静谧无声。良久,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作牛作马就不必了,要不这样,你在我府中作两年仆役。你看如何?”我那敢说半个不字,五十两银子啊,就是卖了我也不够还的。我忍着膝间的刺痛,感恩戴德地大声道:“多谢将军体恤!”

“嗯”他似乎心情好了些,声调也变柔和了不少。

“裴侍卫,去把他的玉佩收了,免得他没还完债就偷偷跑了!”…

啊!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怎舍得。

眼圈开始肿胀,泪水婆娑的重影中我见他浑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气,自是明白这件事没有任何转还的余地。冰凉的指一触到温润的玉,心如刀割般痛,现在为了保命,纵使有再多不舍也不得不将玉佩递给那个黑脸侍卫。

"从明天起,你就跟冬琅一起负责打扫我的书房!”他以君临天下的王者姿态命令我这个卑微如尘的仆役。真是好笑,上一刻我还是高高在上的“主人”,下一刻却变成了卑躬屈膝的仆人,这真是一场梦,只是梦来的快,去的也快。

“是”我磕头谢恩,泪水却无声滑落。这样也好,现在虽找不到父亲,但终究有了一个安身之地,不然又将似浮萍般飘向何处?

翌日,我乖巧地换上了下人的衣服,跟冬琅一起住进了下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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