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黃時雨——撥雲見日,人入將軍府

再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光線透過窗格斜斜地照在層層帳幔上,發出點點碎金,晃的我的眼睛都睜不動。

我艱難轉身,見一個比我大五、六歲的華衣女子正低眉斂目,在我牀側忙活。她聽見窸窣聲連忙回頭,一瞧見我就面露喜色,雙手合十虔誠道:“謝謝老天爺,你終於醒了!”

  我緊張的巡視四周詢問她:“這是在哪裏?”她伸出蔥白的手指撫過我額,似春風拂面般愜意。我心中一緊,忙往後退了一退。

“你別怕,我叫蝶衣,這裏是我的家——南山別苑。昨晚,你暈倒在巷口是慕容將軍將你救了回來。”她輕柔聲音勾起我綿長的記憶。我忙朝懷裏摸索,這才發現自己正穿着雪白的中衣,連懷中的裝玉佩的荷包都不知所去。冷汗涔涔爬上後背,有溫熱的液體湧出眼眶,慌亂的聲音裏夾雜着哭泣:“你有沒有看到我荷包中的玉佩?”

“噗嗤”一聲,姑娘掩脣而立,嬌笑連連。

“不就一塊玉嗎?看把你嚇的!”她轉身輕移蓮步,走到案前拈起一塊白玉,放入我的掌心。我心頭一熱,忙將那塊玉揣進懷裏,它帶着微微的寒涼滲入我的肌膚,令我躁動的情緒瞬間安穩些許。

她見我呆呆地瞅着身上的中衣,笑意盈盈道“你這孩子真是,昨晚衣服都溼透了,死活不肯脫,是丫頭婆子硬給你扯下來的。你摸摸你的襯褲現在恐怕早已經焐幹,你不知道,昨晚你死活都不肯脫?”

我心中稍稍安寧,我的小祕密到現在還沒有被人發現。頓時心情大好,緊緊盯着她一開一盍的脣瓣出神,她真是個溫婉秀麗的女子,發若遠山,眉若青黛,東珠點翠簪斜插在雲鬢上,更襯出她膚如凝脂,人比花豔。

她瞧我直直盯着她,不好意思輕咳幾聲。我自覺失態,倏的心跳若鼓,臉紅耳赤,訕訕一笑,忙扭開臉去。

“你這個臭小子臉皮怎麼這麼薄?一說話就臉紅像個女娃娃。”她寵溺地看着我,白皙手指點點我的腦袋。

我心中思忖:我已經不小了,再過一年多就能及笄,她一定是見我瘦小乾巴,誤認爲我只有九、十歲光景!

  我掃一眼陌生的周圍,雕花大牀,精美別緻;縷縷檀香正從金爐鏤空中漫出,輕煙薄霧,香氣沁腹。這絕不是尋常人家,不禁暗暗慶幸自己因禍得福。

華衣女子扭頭端起青瓷小盞,彎腰扶我倚臥牀頭,柔聲道:“來潤潤嗓子,昨晚燒了一夜藥食不進,可嚇壞我們啦,現在可好了,人終於清醒了?”

我默默點頭,見她不過比我大幾歲光景卻能如此細心地侍奉人,心中不免感激。

“下這麼大雨,你一個孩子在路上瞎跑什麼,你父母呢?”

她責備的語氣裏帶着關愛,我卻一言難盡。提及父母,心中悲慟。母親那慈愛的目光在我眼前交織,我鼻子一酸,哽咽道:“他們都不在人世了!”我不想告訴她父親其實還活着,這些年母親極少向我提起父親,其中必有緣故,我不想讓自己陷某種險境裏。如此這般,不如誰也不說。

“你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真可憐!我跟爹爹說說,如果你願意就住這裏!”她嬌媚悅耳的聲音傳來,頓時令我心暖不已,欲下牀拜謝,才發覺自己頭昏眼花,身虛難立。

“快躺下來好好休息,等身體將養好了,我們才操辦這件事。”她扶我緩緩躺下,又將錦被往裏掖掖才悄然離去。

晚霞佈滿天際,星辰點亮夜空。

隨着“咯吱”的推門聲,一個挺拔的身影帶着初夏的風擠進屋子。他白衣黑髮,腳踏絳色絲靴,全身溢出的森寒瞬間將我凝結。鷹隼般的眸子盯着我的眼,冰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裏迴盪:“那塊玉你從哪裏得來的?”

  我膽戰心驚的望着他,連說話都不順溜了:“是……是我……我娘……”

我這樣一個叫花子有那麼一塊上好的玉,確實令人懷疑。

“你撒謊,裝這荷包也是你的?”他怒氣衝衝地將裝玉的荷包狠狠甩在我的牀沿。

那聲音明明就是篤定,清冷的聲音在寂寥的夜裏如冰錐墜地般刺耳,昏黃的燭火下,我瞧見他怒甩錦囊的剪影如地獄的修羅。

我心虛幾分,這個荷包是母親生病那天偷來的。我從未仔細瞧瞧,不想它如此精美,繁瑣的刺繡紋路,看得人眼花繚亂,輕盈的纓珞半遮住娟秀的字體——“蘇延”,我大驚,這難道是荷包的主人?

從門縫中溜進來晩風,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昏黃的燭火,半明半寐間留下斑駁陰影。

我本就大病初癒,現在後背又滲出薄汗,涼風一吹,身子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我努力憋迴流出的淚,倔強地直視他銳利的眸,強忍着懼怕解釋道:“我……我是爲了給母親看病,才偷了別人的荷包。”

看着他不允置信的眸,我立即補充道:“這塊玉真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

提到母親,委屈瞬間填滿我所有的情緒,淚水浸透眼眶,大顆滑落。

經歷太多磨難,我不想再過飢寒交迫的生活,只有贏得對方的同情,我才能改變目前的狀況。有誰願意相信一個小偷的話,即使他有再多不爲人知的酸楚,人們也會唾棄他。何況我這麼個叫花子,他又能相信我幾分。

他寒涼的眸子靜靜地盯着我的臉,像身處高位的帝王遙不可及。倏的,他又彎腰,湊近我,修長的指擡起我尖尖的下巴,細細的端詳着我的神色,悠悠道:“倒是有幾分相似。”淡淡的梔子花香縈繞我的鼻息,我敢肯定昨晚抱我上馬車的人就是他。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我,我似乎成了他手中的獵物,隨時就能讓我萬劫不復。他見過我最狼狽的時刻,又瞭解我最不堪的過往。

我慚愧低頭,剛乾枯的淚水又一波波洶了出,瞬間打溼胸前的衣襟,洇溼一片。

他微微皺眉,像被我煩到似的,一甩手,不耐道:“好啦,別哭了!明天隨我回將軍府。”

這人真霸道,連問都沒問我同不同意,便帶我回將軍府。不過,我心裏一直偷着樂,也許他已經相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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