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珍藏的那幅畫

那是一個春季學期,我從重慶到了“遙遠的”新疆的某個不算知名的鄉鎮學校,也見到了沙漠邊緣的村子是何種樣子。

學校的前面有一條小水渠,人們會在裏面洗衣服。水渠的邊上有一排高大的桑樹。我小的時候家裏養過蠶,我家鄉的桑樹不過兩筆高,我一個小孩子都可以站在地上很快就捋一揹簍桑葉回去,我一直以爲桑樹只是小灌木。

而那裏的桑樹太高大的,顛覆了我對於桑樹的認知。雖然有如此高大的桑樹,不過我倒是沒怎麼聽說某個學生家裏養蠶了,反而是知道好孩子家裏有棉花地、葡萄地、哈密瓜和西瓜地。

有一個學生,眼睛大大的,也不是我們班的,我估計應該是在二三年級;每次見到我都會叫“新老師好”。

我其實分不清楚他是誰。但是我總是碰到他。每次放學後,他都會在學校的操場逗留,好像是拿着一塊石頭在畫什麼東西。我去學校的公共衛生間就需要路過那片區域。不過,我從來沒有發現他畫了什麼圖形出來。

或許,他是在創作沙畫,我心裏想。等畫好之後馬上擦掉。

我其實喜歡看他在那裏畫,畢竟學生放學後,都回家了,校園裏就空蕩蕩的,除了我們幾個支教的老師,連個保安都沒有。

當然保潔也沒有,平時的清潔衛生都是學生和老師打掃的——學校廁所的牆還是我親自刷的。儘管如此,夜裏穿過整個操場去那邊上廁所還是會覺得心裏發怵。但是我從來沒有表現出來,畢竟,子不曰怪力亂神。學校裏也沒個值錢的,估計小偷也不會翻牆進來。

看着風捲起沙打在他的臉上,他竟然可以無動於衷。風沙挺正常(我的臥室即便門窗緊閉,牀單上依舊是每天一層沙),空氣中都是泥土的味道(真的有泥土,而不僅僅是味),只要不是沙塵暴。

有一次,我專門走去過,“你在做什麼呀?叫什麼名字(我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立即站起來敬了個禮,“新老師好!”

然後說:“我叫王一龍,在畫畫”

我又問:“你的畫呢?”

他說:“在地上呀,我剛剛擦掉了!”

“你畫的是什麼呀?”

“我在比着花園畫”他指了指校園圍牆上我的一個同事蘇之前繪的牆畫。

“你爲什麼不在紙上畫呢?”

“因爲這樣不浪費紙和筆呀”

“你們是沒有紙筆嗎?”

“有的,老師,蘇老師給我們發了,但是我捨不得用。因爲用完就沒有了。”

“用完可以繼續買的。”

“可是我爸媽肯定不願意買的,因爲他們並不希望我學什麼畫畫,他們只是想要我學會說和寫就夠了。”

“那你自己呢?”

“我想要像蘇蘇(老師)那樣”(蘇蘇是一個帶着溫婉的藝術氣質的女生,她喜歡學生叫她蘇蘇)

“哪樣?”

“我看着蘇蘇把這面牆變得這樣美麗,我還帶我們去畫葡萄園。”

“那你畫的葡萄園呢?”

“我偷偷藏起來了。”

“那什麼時候可以給我看看嗎?”

他點點頭。

後來碰到幾次,他並沒有展示自己的“葡萄園”。其實,我也只是隨口一問;所以也沒有再問他。

一個學期結束了,我們都要離開。班裏的學生哭得稀里嘩啦,他們說後悔沒有認真聽課,以後沒有機會了。我說有的,以後,說不定還能碰到;其實我知道,大概率一生都見不到了(除非我特意回去)。也確實如此,至今十年過去了,我沒有再見到過任何一個學生。

車子已經啓動,我們正準備搬行李上車,一個“小不點”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一下子到了車子跟前,我們都看着他。他手裏拿着一幅畫,遞到了我面前,說:“新老師,送給你”。我看着那幅畫,不像是第一次畫的。上車後,蘇蘇告訴我,這個叫一龍的孩子經常請教她怎麼畫畫;最近還神神祕祕,一臉不開心,或許是聽說我們要走了。

我仔細想,這孩子不是我們班的,我也似乎沒有幫助過他什麼,爲何他記得送我一幅畫呢?

很久以後,我收到學生的QQ留言,說是從他們老師(我們某個支教老師)那裏找到的。我終於想起,有一次在會議室,一位老師正在訓一個學生,說他沒做作業還是什麼,要請家長。我大概是安慰了兩句,但其實我連那個孩子長什麼樣,是男孩女孩都沒有印象。

原來是那個孩子。

後來,很想見見我。那時候我在國外。

之後,我們再沒有聯繫過。但是那幅畫我還一直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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