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治茂

斑駁陸離的世界,有沒有一處樸素驚豔了你的眼眸;

汲汲營營的聰明,有沒有一份憨厚嵌入了你的心扉?

有的人一生未遇,卻怎麼也遺憾不起來;有的人有幸遇見,只一眼便是驚鴻,憾不能相伴畢生,只在彼此的青春裏,轉眼即是匆匆,復見亦是“曾經滄海”,轉身的剎那都是記憶的永恆——我的孩兒們,總能在那一瞬之間讓我柔腸百轉,刻骨銘心。

第一次見治茂孩兒,全程帶着一個口罩,露出彎鐮一樣的笑眼,我心一怔,像極了我曾經的一位故人,回憶瞬間湧上心頭,如浪潮席捲,奔湧澎湃,我還誤以爲是故人之子,心中感慨百轉千回,恩怨過往悉數歷歷在目,十年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片刻些許平靜,客觀轉念一想,他縱有孩兒,也不似這般“大小”,萬丈狂瀾的心緒漸漸微動漣漪,一股子親切的好感油然而生……

那是個氣象有記載以來最炎炎的夏日,四十五度的高溫溽暑,彷彿烈火中燒。然而治茂每次上課來,我都瞧見他穿着一眼望去都能讓人熱的發慌的長袖衛衣,說什麼也不肯輕易脫去的倔強,還反過來開導於我——“老師,我真不熱,心靜自然涼”。

這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竟然讓我無言以對!

他的字跡和他的魁梧赫然形成鮮明對比,一開始他的字寫的歪歪扭扭,小小的有些稚拙呆萌,而他的身體強壯得又像一個驕傲的將軍,不自覺的在我的眼睛裏形成忍俊不禁的“反差萌”,有趣極了。

第一次真正讓我注意到他內在的東西,是一次“爭座位”事件,同學們都想坐在角落裏,自以爲聰明的覺得這樣可以避開老師銳利的鋒芒,治茂也不例外,當他率先佔領了一個位置,將書包扔在了桌上,然而被其他同學無情拿走,他的表情顯然生氣了,爭執了幾句餘要繼續討要“失地”之時,老師的一聲令下“上課了”,治茂只得“鳴金收兵”,那忍氣吞聲“撤兵”的樣子,翻了幾番白眼的忿忿模樣,但一下課又瞬間恢復打打鬧鬧,和一個小時前還是“敵對勢力”打笑逗趣的歡樂場面,讓人啞然失笑。

少年純潔是心靈莫過於此——爭是真,不爭也是真。

那個時候我批改他的“打卡”作業,粗心大意,錯誤百出,但我偏偏就是對這個孩子生不出那種輕視,不待見的心理,我也不大批評,好像也沒有過於的鼓勵,就是用一種淡淡的,淳厚的,中正平和的,源源不斷的能量去影響他,你寫不好我可以寫給你看,你背不了我可以背給你聽,你不解其意我可以娓娓道來,談笑風生的課堂中,引經據典,詩詞歌賦,刀槍劍戟,三教九流……無一不信手拈來,最好玩兒的是我還給治茂兒取了一個外號——黃天霸。因爲京劇“坐寨盜馬”裏大戰綠林魁首竇爾敦的的“救父英雄”正是姓“黃”,名“天霸”是也!

一時之間倒在孩兒們中間掀起了“外號熱”,紛紛要我“取外號”,並要我聽我聲情並茂地講述“外號”的出處,故事。因此“陳一刀”,“向問天”等等也橫空出世了……

一個暑假過去了,治茂幾乎沒有一天“斷更”過“打卡”,字跡不知什麼時候起,變得規矩起來,大小也有了協調,分班考試也考了實驗班,直到最近治茂媽媽給我分享孩子上週的臨時聽寫,治茂兒全對,我以爲我會很高興,但我的第一反應分明是一縷心酸:

一個那麼粗心大意,不愛背誦默寫的孩子直到蛻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一定是付出了常人所不能忍,常人所不能屈的努力和耐力吧,這個釋放的年紀裏要學會剋制收斂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啊,就像“孔融讓梨”,哪個孩子不想喫又大又甜又香的梨子呢?但我們就要教你把這樣的梨子獻給比你“老的”,讓給比你“小的”,其實學習從來都是“收斂”天性的過程,而非“釋放”,這樣的苦痛,對於習慣了的人來講或許已經不在疼痛,但是看着我的學生有這樣是進步我的心是多麼五味雜陳,就像真的是一個父母,期盼孩兒長大又心疼他們長大,我清楚的知道,我將一生在這樣的矛盾苦海里掙扎飄零,一生無悔!

課間休息,長大了的孩子們開始喜歡聊“八卦”了,治茂兒的飯卡被同學們輪番吐槽——就一個寡白色,好醜哦!

治茂兒一本正經地答道:“飯卡要那麼花裏胡哨幹嘛,能打飯就行,要務實。”

下課時我總在默默地聽着孩子們孩子們各種各樣的交談,迫切想要長大的孩子們,單純的想要模仿大人們品評“天下”的慷慨激昂,無論對與錯我從不插話,我只在我的課堂上發表我該表的言論,我留下足夠的空間給予我最大的尊重和聆聽熱情,或許孩子們真的都是對的,或許我們不願意承認我們眼裏的世界纔是錯誤的,或許“好看點好”和“務實點好”都是正確的價值觀,沒有一成不變的世界,更沒有一直變來變去的真理,世界陡然更奇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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