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泡着澡被捅死了,這位「女英雄」你殺錯人了

我們先來看兇案現場。

死者性別男,遇害時正泡在浴缸裏。推測致命傷是右側鎖骨下方刀傷,兇器爲一把15釐米長尖刀,被遺落在地上。現場沒發現打鬥痕跡,說明被害人與兇手很可能認識,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受到攻擊。

而揭露兩人身份的關鍵信息,就在死者手中的信裏。

信中提到的「公民馬拉」就是本案中的死者,法國大革命時期民主運動先驅讓 · 保爾 · 馬拉。▼

馬拉原本是個學醫的,四十多歲時才棄醫從政。

法國大革命爆發後,馬拉積極對抗封建統治階級,爲底層民衆爭取利益。他獨自創辦報刊《人民之友》,遇到看不順眼的事就開罵,不管對面的人是有權還是有錢都堅持原則絕不給臉。這種不要命的溝通方式最直接的結果,就是一堆人想要馬拉的命。

爲了能活着繼續發光發熱,馬拉在巴黎下水道躲了一個月,染上一身皮膚病。後來皮膚潰爛太嚴重,馬拉不得不長時間泡在冷水裏,才能稍微減輕一點疼痛。

1793年7月13日傍晚,馬拉像往常一樣泡在浴缸裏辦公,突然聽到大門外傳來吵鬧聲。原來是一個姑娘說自己掌握了不得了的機密情報,必須要當面告訴馬拉。馬拉把姑娘請進浴室聊了幾句,姑娘突然掏出刀刺進馬拉胸口,可憐的老馬當場斃命。

這起惡性刺殺事件牽動了無數巴黎市民的心,馬拉成爲了人們心中爲革命事業犧牲的烈士英雄。他的遺體被迎入埋葬偉人的先賢祠,他的名字被用來命名城市,他的雕像被立在教堂前。

人們的崇敬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馬拉成了現世的神。

然而僅僅一年後,法國政界掌握話語權的人換了一撥,人們才發現,原來馬拉的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

當年馬拉爲了達到政治目的,推動了幾起暴力事件,造成上千人傷亡。像這樣激進的革命手段,在一些人看來問題非常大。無論出於什麼目的都不應該以殘害民衆性命爲代價,25歲的科黛也這麼想。

出身沒落貴族的科黛幼年喪母,被父親送到修道院寄宿,單純的成長環境和良好的教育讓科黛心中充滿了正道的光。在她看來馬拉就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魔頭,天天在他那個破報紙上打着正義的旗號鼓吹暴力。魔頭一天不除,老百姓就一天過不上安生日子。

於是科黛買了把刀,謊稱手裏有一份反對者名單,獨自前往馬拉家中。見面後科黛報出了18個名字,趁馬拉記錄時衝上去刺死了他。殺人後科黛沒有絲毫慌亂,淡定的留在現場等警察到來。

審判時科黛坦白了刺殺理由:我殺死一個人,是爲了救十萬人。

四天後科黛被斬首,馬拉的盟友們抓緊時間,開始了他們的「造神計劃」。而接下這個艱鉅任務,並且只用一幅《馬拉之死》,就塑造出人們眼中「新神」的人,就是後來拿破崙的御用畫家,認爲藝術必須服務於政治的,雅克-路易 · 大衛,Jacques-Louis David。

這幅布面油畫創作於1793年,高165釐米寬128釐米,現收藏於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美術博物館。大概這麼大▼

大衛省去了幾乎所有環境細節,將馬拉安置在舞臺佈景般的黑暗中,最大限度營造神聖莊嚴的氣氛。馬拉垂下一隻手的姿勢,模仿了米開朗基羅的雕塑《哀悼基督》和卡拉瓦喬的油畫《埋葬基督》,讓當時的觀衆在潛意識裏自動將馬拉的形象與神重疊起來,把一介凡人推上了神壇。

爲了讓畫中的馬拉更符合神的形象,大衛祭出了最拿手的美顏大法。

馬拉身上因皮膚病潰爛的傷口被抹去,臉上的皺紋也被撫平,看上去完全不像五十歲的人。對比大衛爲遺體畫的素描,油畫版中馬拉的表情也祥和了許多,比起死亡其實更像是睡着了。

原本一直插在胸口的刀,被大衛「拔下」扔在了地上;四處噴濺的血液,被大衛「清理」得幾乎難以察覺;連浴缸裏滿滿的血水,都在精心調整的視角下被完美掩蓋。

兇案現場的血腥感被降到最低,塑造出雕塑般寧靜永恆的美,但無處不在的血漬卻又清楚明確的提醒着大家:「我們的英雄被殘忍殺害了」。

馬拉手中記錄18個反對者名字的紙條被大衛替換成了科黛的求助信,成功凸顯了科黛的狡猾和「忘恩負義」,以及馬拉的真誠和「無私奉獻」。一旁木箱上的紙幣和字條進一步強調了馬拉的高尚人格,科黛進門前他似乎剛寫完一封信,準備出錢幫助一名生活困難的寡婦。▼

不得不說大衛真是搞宣傳炒作的一把好手。一切不利於馬拉「偉光正」形象的,都被毫不留情的刪除修改;而能夠烘托馬拉英雄人設的細節,都得到了真實再現。

當時的浴缸大多是銅製,爲了避免皮膚潰爛的地方被蹭到,馬拉坐進去前會在浴缸裏鋪上牀單。而用浸過醋的布包住頭部,可以緩解疲勞過度引發的頭痛。▼

馬拉的人設之所以崩得那麼快,是因爲他的「封神」之路上滿是大衛的修改痕跡。之後人們轉頭追捧科黛,將她視作女英雄、暗殺天使。其實是開啓了另一場荒謬的「造神」,又開始不自覺的美化科黛身上的瑕疵。

其實科黛當初選擇刺殺馬拉,一開始就搞錯了對象。那時體弱多病的馬拉已經逐漸被組織邊緣化,不太容易接觸到核心決策,早就沒有那麼大影響力了。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壯烈犧牲」爲盟友們提供了千載難逢的宣傳機會,也許過不了多久馬拉就會在家中無聲無息的死去。

科黛「殺一人救十萬人」的行動,不僅沒有換來她期待的盛世,反而讓有心之人借題發揮,通過宣傳「馬拉之死」推行了更加激進的改革方案。掌權者以「懲治人民敵人」爲由,規定對一切可能有問題的人都可以不審判不舉證直接判處死刑。這項政令頒佈後的48天時間裏,僅在巴黎市就有一千多人因此喪命,斷頭臺上每天都流着新鮮的血。

所以無論馬拉還是科黛,都有不那麼「英雄」的一面。他們的確擁有赤誠的信念和熱血,真心想要幫助更多的人,也的確激進和衝動,造成過難以預計的後果。

不過人和神最大的區別,就是無法事事做到完美,也恰恰因爲人的「不完美」,才顯得親切可愛。

其實世上已經有那麼多神,想盲目崇拜隨便挑一個就好,真的不用再造新的了。

大衛在油畫《馬拉之死》中其實還做了一處重大改動,他把馬拉的浴缸款式改成了比較常見的「船型」。

然而實際上馬拉家中使用的是一種「靴形」浴缸,這種浴缸看起來像個大鞋子,造型奇怪但可以省水,在18世紀的巴黎很常見。事實證明大衛的改動很有必要,因爲那些如實繪製的畫作,都成功把觀衆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造型滑稽的浴缸上面,很難讓人保持嚴肅。▼

當年馬拉被刺時用的那個浴缸,據說輾轉流傳到了「格雷萬蠟像館」。館裏的工作人員非常有想法,直接將馬拉的蠟像塑在原版浴缸裏,重現了他被刺殺的一幕。


大衛這幅《馬拉之死》剛創作出來時火得一塌糊塗,但後來隨着政權更替科黛翻身,馬拉的名聲一落千丈,畫也被送回到了大衛手裏。

之後大衛因爲拿破崙倒臺被牽連,帶着畫逃到了比利時布魯塞爾。大衛去世後,他的家人想要賣掉《馬拉之死》,卻碰上了科黛人氣最高的時期,根本沒人看得上這種「反派彩虹屁」,推銷了幾十年都沒賣出去。後來家人們只好把畫捐贈給了比利時皇家美術館,所以這幅記錄了法國曆史時刻的畫作最後卻被留在了比利時。


其實在法國很多博物館美術館都能看到《馬拉之死》,但沒一幅是出自大衛之手,都是他的學生或者後人臨摹的。

區分原作和仿作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看木箱上的題字。比利時那幅大衛真跡木箱上寫的是「獻給馬拉,大衛」,下方還有小字寫着「共和二年」。在木箱底端的左右兩角可以看到被抹去的「17」和「93」。

據說這是因爲1793年10月6日法國實行了新曆法,大衛爲了積極響應上頭政策,把早已寫好的公元年份臨時抹掉改爲了「共和二年」。

今天的「短頸鹿瞎說畫」就到這裏~

其實無論偉人、英雄還是偶像,都一樣是肉體凡胎,怎麼可能做到完美無瑕。理智欣賞,拒絕造神,人生也許會少許多煩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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