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三滴淚

去參加大學同學母親的葬禮,看着同學哭的感天動地,以爲她的孝順,不忍母親離開。 後來才知,母親車禍前,她與母親吵架,而後回了北京,賭氣一個月沒有接母親電話,母親擔心她,買票去往北京的出租車上,發生了車禍,沒有再醒過來。

人已去,再多的淚水也無濟於事。現在雖不用鹿乳奉親,也沒有了噬指痛心。

擡頭望天,不禁淚下,想起家中的母親,骨肉至深,母子心連心,對我來說只是沒有營養的詞語。

今生此時,猶記您的三滴淚,才知自己的不孝。

第一滴淚,親情的不捨。

我家是從縣城遷到太原,小時候,一家三口擠在30平方米的小平房裏,生活拮据。

廠子弟小學老師爸爸,常常拖欠工資。工人媽媽每個月的工資是我們全家的生活費。

媽媽單位組織工人去深圳打工,去三年。媽媽爲了我們一家不再住布衾多年冷似鐵,牀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的房子,簽了合同,去了深圳。

深圳到太原那時只有飛機,爲了省錢,爲了賺更多的錢,唯有過年回來三天。

大年初二晚上,十歲的我,在媽媽懷中睡覺開心地哼着:“世上只有媽媽好。”

我抱着媽媽的胳膊安然入睡。半夜被尿憋醒的我聽見外屋的低語聲:“不要把孩子叫起來了,叫起來我就不捨得走了。”

爸爸聽了媽媽的話問了一句:“東西收拾好了,就出門吧。我送你上了車就得回來了。你們幾個人女人坐黑車注意安全。”

“放心吧,不是第一次坐了。我再看孩子一眼,再見就是過年了。”

我還不懂,媽媽要去哪裏,知道她要進來,閉上眼睛等着她摸摸我,抱抱我。

聽見媽媽小聲地進了屋,可沒有任何動作,一滴淚落在了我的臉頰上,是熱的。我眯着眼,看到媽媽擡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抓起了行李箱,離開了裏屋。

我突然想到,沒有了媽媽的懷抱,每晚我都是抱着相冊睡覺的,有時候想媽媽哭紅了眼,爸爸告訴我,一個星期只能在星期五晚上給媽媽打一個電話,電話費太貴,媽媽也太忙了。

我知道,一年的時間是放了暑假,又放了寒假,媽媽才能回來了。

爸爸說,媽媽回來會給我買新衣服。

我在被子裏默然流淚,我不要新衣服,我想要媽媽在我身邊。

哪怕我不梳辮子,剪着難看的小子頭,被同學們嘲笑;哪怕我沒有考好,被爸爸罰抄卷子;哪怕把我最愛的過油肉,讓給我最討厭的同學,我都能做到,只要能讓媽媽不離開我。

門關上的剎那間,我嚎啕大哭。

媽媽,能不離開我嗎;媽媽,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十歲的事情,現在想起胸口堵得難以呼吸。

第二滴淚,親情的淡漠。

上了初中,媽媽單位分房,輪到了媽媽。媽媽單位屬於小產權,便宜,買房只能一次付清。可是生活在底層的小老百姓,買房一次性付清,太過困難。

媽媽去深圳掙得錢,被爸爸一年前,在不打招呼的情況下借給了三叔。

三叔娶媳婦買房,成了奶奶家的頭等大事,誰都得出力,尤其是長兄爲父的爸爸。

媽媽苦口婆心地勸爸爸把錢要回來,不行讓奶奶問別人借點也可以。

爺爺那時在廠裏是高級工程師,待遇很高。可好面子的爸爸,不願意去做。

媽媽無奈,只好,自己去了奶奶要錢。

奶奶敷衍地說,一定幫父母借上錢買房子,可背地裏和別人說爸爸不孝,明明是弟弟結婚給的錢,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這話傳到了住在前後樓的姥姥耳中。姥姥問媽媽是不是得罪奶奶了,不然怎麼能在外人面前數落爸爸。

媽媽從姥姥家出去,去了奶奶家,本想問問奶奶是怎麼回事,看到奶奶爺爺和二叔二嬸、三叔三嬸在喫螃蟹,而我們一家晚上喫的方便麪,爲了省錢,買房子我已經一個多月沒喫過肉。

爸爸吃了飯,馬不停蹄又去外面上作文課。爲了多掙點錢,買房子。

一向溫柔嫺靜的媽媽,掀了奶奶家的飯桌。

告訴三叔,三天之內必須還錢,不然她就把三叔的房子霸佔上去。

回家,媽媽坐在地上,把頭埋在了身體裏,她的淚滴在我看的書上,是涼的。

我家第一套七十平米的樓房,是媽媽的血淚換來的。

第三滴淚,親情的偏倚。

剛生了孩子的我,有點抑鬱症,每天躺在牀上不知怎的就傷感起來,流淚到天明。

老公雖然上班忙,但每天回來幫忙看孩子。婆婆身體不好,我坐月子都是媽媽在照顧。

那是兒子快到百天,那日老公休息,在家帶娃,我夜裏餵奶,早上沒起來。

聽見外面有人在爭論:“我都伺候她快三個月了,早上從來沒有給她喝稀飯。你們山西人才覺得喝稀飯下奶吧。我給她喝醪糟就不下奶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媽。我只是覺得喝醪糟沒下奶,不如改用傳統的辦法,喝小米稀飯,既有營養又下奶,我們家都是這樣的。”

我下了牀,想去阻止他們爭吵。我本來想說,他們說的都有道理。可話到嘴邊說成了:“他說的什麼都對。”

母親罵我不孝,淚水湧出,是溫柔的。

媽媽是兒子百天回的家,至今我有半個月沒和她聯繫過。

葬禮結束,我快步往媽媽的家裏走去,我要抱抱媽媽,用我的餘生救贖我的罪過。

白頭老母遮門啼,挽斷衫袖留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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