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一百九十八章:負月而立

  第一百九十八章:負月而立

  文丨素國花令[莫落血棠]

  叮鈴…是廊檐銅鈴被風吹響的聲音。

  溫從戈用手撐着桌面,仰望着大雄寶殿的鍍金雕像,輕輕晃動着小腿。

  “你與方琮,其實很早便認識了吧?”

  惠生愣了愣,身子靠在椅子上,說道:“你怎麼知道?”

  溫從戈笑了笑:“我在藏經閣問過你很多問題,以此爲據,往大了猜便是。畢竟很多時候,直言不諱是答案,避而不談也是答案。”

  惠生沉默了下,點了點頭:“你猜的是對的,我與方兄夫妻,自幼相識,是共同長大的。”

  溫從戈驀然問道:“你喜歡方夫人嗎?畢竟是她的死,才讓你選擇不再置身事外。”

  惠生笑了聲,說道:“喜歡,曾經喜歡。”

  魏燼好奇道:“那現在呢?還喜歡嗎?”

  惠生垂下眼,說道:“這位小友,還真是八卦。”

  溫從戈偏着頭笑了笑:“你看,你再一次告訴我們答案了。”

  惠生蹙着眉,最終出口的,只有一聲無奈嘆息。這一嘆,嘆盡了無奈,也嘆盡了還未放下的愛恨嗔癡。隨後,他將過往輕歌慢誦,如數道來。

  皈依之前的事,惠生之所以閉口不談,是因爲覺得後悔。面對情同手足的兄弟不夠坦誠,面對心愛的女子又不夠勇敢,他看不起那樣的自己。

  惠生年少讀書習武,可三次落榜讓他信心皆失,看不到前途的他將歡喜埋進了心裏,看着那女子將他奉爲兄長,嫁給了別人。

  二人成婚那日,他來甘泉寺剃度出家。那時的他,將歡喜藏得很好,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他因三次落榜鬱郁不得志,最終皈依。

  後來的事,與惠生的證詞相比,可謂是真假參半。

  羌城局勢愈發複雜之時,百姓朝不保夕,又無力改變,只能得過且過。當年方琮帶人聚集在甘泉寺附近準備着手起義,之所以選址在此,便是因爲有個惠生這般知根底的人在。

  而就是那時,惠生再次見到了心愛的姑娘,他本以爲讀了那麼多年的佛經,早該忘情。可再見的那一刻,縱然她已韶華不再,他的那顆心,仍然再次活絡起來。

  於是早已身爲甘泉寺方丈的惠生,答應了幫忙。他對這附近的山格外熟悉,有他手繪的地圖,百獸寨很快便能立根。

  直到兩年前那一場變故,讓很多事都變了。只不過變得並不是初心,而是行事作風。

  方琮是個聰明人,他很激進,卻並不是會衝動行事的人,可爲了那個給心愛的髮妻報仇,他舍了所有英明磊落,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惡人。

  連帶着惠生,也不惜淌入這渾水之中。

  聽完這一切,溫從戈跳下桌案,負手走到門口,喚道:“梁大人。”

  “在呢。”梁夙從一側走出,抱拳行了個禮,“溫公子,你想保他?”

  合作多了,倒是對這人有所瞭解。

  溫從戈點了點頭,歪頭笑了笑:“你且下山去,怎麼同思之說,你該知道。”

  梁夙有些茫然:“說倒是沒問題,只是溫公子向來嫉惡如仇,惠生方丈所行並非無辜,你今次,爲何要保他?”

  溫從戈斜身靠着門,挑眉笑得肆意:“因爲,我樂意。怎麼?你要同我打一架?”

  對於這人的任性態度,梁夙哭笑不得:“這我也得打得過你啊,更何況,你動手,魏公子會不幫你?”

  這倆人,他一個都打不過,更遑論雙打。那要命啊,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魏燼從溫從戈身後探頭,笑道:“知道打不過,那你還不快走?”

  梁夙捧心拘了一把辛酸淚:“誒呦喂,哪有你們兩個這般過河拆橋的?我還沒喫飯呢。”

  溫從戈揚手拋了個錢袋丟給他:“下山喫,我請,錢袋記得明日還回來。”

  梁夙接住錢袋,轉身便走:“好嘞!那我就不客氣了!”

  魏燼好笑道:“他知不知道受賄是要被打的?”

  溫從戈瞥了魏燼一眼,說道:“別說的那麼難聽,這叫朋友贈予。”

  夜風徐徐吹來,將檐角銅鈴吹得叮噹作響,亦吹來大殿中的人一聲嘆息。

  “你何必幫我?”

  無論事情有沒有東窗事發,他其實都沒想着活,畢竟那鎮寺之寶,他都毫不猶豫給出去了。

  “約摸兩年前,有對夫妻上山,求了一對長生珠。”溫從戈扶着魏燼轉身,“你記不記得?”

  惠生垂眸想了想,反應過來道:“啊,那對夫妻…他們上來之後,我給了他們長生珠,還留他們住了一宿。離開前,他們還爲兄長求了籤。我們之所以沒動手,是因爲他們不符目標。”

  溫從戈笑了笑:“那一對是我家弟弟和弟妹,你們沒對他們動手,無論緣由如何,我爲他們動一次惻隱之心,不爲大過。”

  惠生擡眸看去,苦澀道:“那方琮他……會怎麼樣?”

  溫從戈看了眼佛像,回答道:“這就要看,他殺了多少人了。上人是聰明人,知道我什麼意思。”

  “我明白了。”惠生站起身,恭敬一禮,“明日事情結束後,我自會還俗褪下袈裟,以償業果。”

  溫從戈笑了笑:“你有衡量,如此也好,我先走了。”

  惠生直起身,做了個請:“少俠請便。”

  兩人離去後,途中問僧人要了藥箱,又由其引路尋了個客房。僧人將桌案燭火燃明,便先行退了下去。

  溫從戈把魏燼扶到矮炕上,打了盆水,路上還帶回了歲三。

  歲三那是一點兒不客氣,幾步躥到炕上,窩在魏燼身邊趴着。

  溫從戈洗着巾帕說道:“把褲子脫了。”

  魏燼嘴角一抽:“這還在寺廟裏,不好吧?”

  這傢伙腦子裏都在想什麼東西?

  溫從戈站起身,恨不能將巾帕丟魏燼臉上,最終不得不遏制住這個想法,把巾帕丟到水裏,起身走到魏燼身邊。

  魏燼仰頭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溫從戈低頭衝他一笑,在他滿目盈光的視線中,低身拽着褲料用力一撕。

  “嘶啦”一聲,布料瞬間破碎,露出烏青一片,猶帶血痕的膝蓋。

  溫從戈直身拍了拍手,轉身去拿打溼的巾帕回來,貼摁在傷口上擦拭着血跡。

  水浸染到破損的傷口,絲絲縷縷的疼瞬間蔓延,魏燼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溫從戈蹙了蹙眉,放輕了手中的動作,撥開垂下來遮擋視線的礙事兒髮絲,鼓着腮吹了一口氣。待清理掉幹掉的血漬之後,他拿了藥箱細心上藥包紮。

  魏燼戳了戳溫從戈的臉,笑着喚道:“阿眇。”

  溫從戈擡眸看了一眼,沒好氣道:“幹嘛?”

  魏燼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你還生我的氣啊?”

  溫從戈抿脣不語,直身屈膝在炕沿,拆開魏燼額頭上的紗布,重新處理了一下傷口。

  那紗布在三千青絲後收尾,長出來的一小節墜在其後。

  魏燼伸出手,圈住了面前人的腰身,整個埋入那人懷裏,委屈巴巴道:“你別生我的氣嘛。”

  溫從戈卡着他的肩膀不讓他貼得太近,無奈道:“好好好,我不生氣了。”

  魏燼仰頭看他,委屈道:“可你都不讓我抱你。”

  溫從戈嘆氣道:“沒不讓你抱,只是怕你傷口蹭到罷了。”

  魏燼手上一個用力,以至於溫從戈身子跌了一下,被徹徹底底抱了個滿懷。

  “嘿,抱到了。”

  溫從戈額角青筋跳了跳,又好氣又好笑,乾脆直接用力把人摁到褥子上,拉着被子將人裹了個徹徹底底。

  他站起身擦着手說道:“你歇着,我去喫飯。”

  魏燼伸手拽着那纖白衣角晃了晃:“那你快點回來,我等你。”

  “好。”

  溫從戈撥開魏燼的手,轉身離開,順手掩好了房門。月上中梢,他走過客房拐角,靠在牆邊的項書詞驀然開口,聲音隨着風遞了出去。

  “魏哥已經在查你的事了。”

  溫從戈腳步一頓,偏頭笑道:“他查就讓他去查,你告訴我這個幹嘛?”

  項書詞直起身,直視着面前的人:“我是怕你做事太瘋,連着魏哥也要跟着你去送死。”

  溫從戈伸臂打了個哈欠,說道:“放心吧,他什麼也查不到的。”

  當然,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允許魏燼跟着他送死。

  項書詞拉住他的手臂,急切道:“你爲什麼一點兒都不曾透露給魏哥?他、還有我們,都可以幫你的啊。”

  溫從戈沉默了下,說道:“什麼都不要知道,也不要試圖摻和進來,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項書詞怔愣道:“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溫從戈拂開她的手,似笑非笑道:“是啊,我想做什麼呢?”

  項書詞見他想走,攥緊了手,橫臂攔到了他面前。

  “站住!我們,打一架。”

  溫從戈玩味道:“哦?爲什麼?”

  項書詞道:“若是我打贏你,你要告訴我一切。”

  溫從戈歪了歪頭:“若是你輸了呢?”

  項書詞閉了閉眼,滿目堅定:“若我輸了,這條命你拿去。”

  溫從戈輕笑一聲,拍下她的手臂,越過她邊走邊道:“小丫頭,你可打不過我。”

  項書詞抽劍回身,冷聲道:“堂堂旭暗樓主,怕我一介女流之輩不成?怎麼?怕輸給我太難看?”

  溫從戈微微轉身,驀然笑起來:“你在開什麼玩笑麼?我會怕你?”

  “如此,請賜教!”

  項書詞送劍而出,溫從戈微微向後一步,劍鋒刺過他面前,霎時又橫揮而出。

  見這丫頭動真格的,他也不再留情,仰身擡手擊向她執劍的手腕,劍鋒上揚開一個弧度,她快速收劍,再度刺劍而出。

  溫從戈歪了歪頭,身子一轉避開,卻貼近她執劍的手,抓住那手腕脈門向後一擰,將其小臂緊貼在她的腰窩。

  項書詞喫痛地掙了掙手臂,下一瞬,肩膀直接被摁貼在牆面之上,再動不了分毫。

  溫從戈卸劍落地,鬆開手退後一步:“丫頭,你輸了。”

  項書詞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轉過身滑坐在地,紅着眼眶望着那負月光而立的人,哽咽道:“你將魔教踢出局,是因爲魏哥,對不對?”

  “啊,這個你們查到了啊。”溫從戈勾脣笑了笑,“是,但不全是,我不過順勢而爲。”

  項書詞垂下頭,悶聲道:“我不問其他的,你只告訴我,你能不能活下來?”

  溫從戈擡起一隻手看了看掌紋,模棱兩可道:“也許能,也許不能。”

  項書詞帶着哭腔質問道:“若是你死了,魏哥怎麼辦?現在的一切,難道沒在你的掌握之中嗎?”

  溫從戈被她這哭腔搞得一個頭兩個大,無奈道:“世間瞬息萬變,現在的一切盡在掌握,可結局如何,我沒法兒擔保。”

  項書詞吸了吸鼻子,屈膝埋頭道:“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會。”

  溫從戈點了下頭,邁開步子離去。

  待人沒了蹤影,項書詞撿起劍收鞘,擡起頭擦了擦眼睛,又是一派清冷模樣。捂着成肖嘴巴的宴清從陰影裏走出來,衝那姑娘比了個大拇指。

  成肖猛地拉下那隻快把自己捂窒息的手,氣惱道:“你們兩個,太過分……唔。”

  宴清再度捂着他的嘴巴,低聲道:“小聲點,怕溫樓主聽不見是怎麼的?”

  項書詞聳肩道:“噯,不能怪我們,你家主子口風嚴,我們這叫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宴清鬆手附和道:“就是啊,現在這局勢,我們有心幫忙無從下手。待來日正道出動,難道你忍心看着你家主子,最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成肖哽住,一時間沒話可說,又不得不承認是真的被勸動了。

  他不由地憋悶道:“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宴清提議道:“我們先去找老大,他肯定有辦法。”

  三人一拍即合,轉身離去,隨着腳步遠去,任誰都沒注意到,不遠處藏匿在樹上的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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