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馆子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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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乐山的德林兄这几天都在大小餐馆进出,过几天,他要去深圳女儿家团聚,这一去山高水长。今天中午,为他饯行的亲友,选了任家坝一家专卖烧牛肉的小馆子,德林说,这一家苍蝇馆子,一直以来都只卖午餐,他吃了十多二十年,几茬经营者都吃成了熟人,见证了它的成长和时好时冷的生意。

我去过乐山的许多小馆子,回忆起来,也是满满的旧情绵绵。就从烧牛肉的苍蝇馆子说起,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有个表弟在大佛寺工作,他们单位宿舍离旧大桥头不远。午餐时间,他说带我去吃一家生意火爆的小饭馆,并先给我打招呼,环境脏乱差,去迟了吃不上。穿过一片东倒西歪的旧房子,绕过一断墙残壁,拆得空荡荡的木结构房子里,胡乱摆放着几张桌子,坐了些人。显空旷的旧房中,一间开放式的房子里,当中砌出农村常见的柴火灶,大锅里是豆花,小锅里是巳经烧好的牛杂,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端着食物进进出出。表弟似乎是常客,从一个角落拖出一张有点摇晃的桌子,又找来两根条凳,吃饭间,又有一些人慕名前来,脚下踩着破砖烂瓦,东窜西瞧找桌椅。

以我对豆花和烧牛杂的评价,这家烧菜馆是名气大过了食材,豆花有水臭,烧牛杂量足味道平常,笋子烧过了,牛杂偏咸。豆花要有豆香,筷子夹上,颤颤巍巍有绵柔劲,豆窖水一定是又甜又香。至于烧牛杂,乐山峨边马边的高山上,盛产一种竹笋,据说是大熊猫的最爱。当地人每到季节,深入原始竹海,掰下嫩笋,晒干并经烟熏后就是烧牛肉牛杂最好的翘头。烧菜时,一定要把老的笋头切去,不可滥竽充数。够格的烧菜,一定是主菜入口软烂鲜香,竹笋脆嫩。如果是冬天,牛肉烧青菜是一道家常菜,断不可把青菜烧臭到连魂都没了。

我在乐山的老表多。有一年,一个卖汽车的老表说是请我吃最地道的豆花饭。开车跑了好多路,一直开到通江最老的街道,一排破烂的木结构房子前,门前停满了汽车。馆子简陋,几张八仙桌,墙上、木梁上挂满了腊肉香肠。入座后不需要点菜,老者就是老板,他根据食客人数,每人一碗石磨豆花,香肠腊肉切盘配上,再炒盘青菜。香肠腊肉颜色好看,有烟熏味,传统乐山味道。收费奇贵,三个人,将近三百元。听说有食客反映收费高,老板叫他以后不要再来,说是不欢迎。苍蝇馆子开到这个境界,真是了不起!

说起烧牛肉,记得学道街往河边走,在我的一个老辈子外号十一儿开的面馆旁边,有几家小馆子做的烧菜味道不错。2007年我回乐山照顾母亲,没事常去岷江边喝茶,那时,从迎春门到大曲口,江边茂盛的小叶榕树下摆满了喝茶打麻将的桌子,我有一战友,为了培训我打麻将,经常请假出来对我传帮带,江边露天茶馆是我的麻将小学的实战课堂。

顺城街口子上,一溜五六家小餐馆。一到午饭时间,人声鼎沸,锅儿匠的铁铲时不时敲在锅沿上,传递着家家生意的忙碌。“里边请,打紧坐,烧菜、烧鱼、炒菜、卤菜、豆花素菜,”店老板都是身兼数职,招呼客人、炒菜、结账十分麻利。那是顺城街尚未拆迁的年代,顺城街的苍蝇馆子一到饭点,吸引了众多食客,开饭馆的无不赚得盆满钵溢。曾经有两老表,从井研周坡农村先后洗脚进城,来到顺城街口子上开饭馆,刚来时什么都不懂,凭着表姐夫送的几本食谱,先从最简单的豆花饭开始,卖不掉便挑着去九龙巷宿舍区卖,分分钱都赚得不易。待站稳脚跟,又学炒菜、蒸菜、烧菜,后来的拿手好菜是红烧肉,色如樱桃,成了立店的当家菜品。凭着顺城口岸的兴旺,赚晦了。不出两年背了一包钱回老家盖楼房。据说现在仍然在上中顺那一带开馆子,买房置业成为了新乐山人。

顺城街中段还有一家幺店子,人称“王卤肉”,以卖卤菜为主打,卤肉、卤排骨、卤猪肠、卤猪蹄,大凡猪八戒身上的东西皆可卤。听说两口子都在环卫站开洒水车,夏天的时候,汽车唱着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曲,车前车后有水管喷出雾状的清水,城小路短,工作似乎很闲,便开了饭馆,生意奇好。如果遇上单位工作紧,便出三倍的工资请人去完成,自己照样守好馆子。

那是一段创业的黄金岁月,插根枝条就可成长为参天大树。我有一位初中女同学,人长得漂亮。在国有企业大批改制下岗的年辰,她和老公双双下岗失业,短暂的彷徨无助后,利用徐家扁自家的老房子,开了爿小饭店,门口置灶炒菜,里面摆两三张小饭桌。她的拿手菜是孜然味的牛肉丝和盐菜回锅肉,就凭一两道主打菜,生意兴隆。后来她家的饭店成了危房,被城管部门围起来不准人靠近。她又出去租了几间房子继续经营。

过去的乐山旧城地盘不大,只要有好吃的,很快一传十 十传百所有食客都知道了,于是一窝蜂去打拥堂。川南乐山是这样,川西坝子成都何尚不一样,曾经一段时间,成都流行公馆菜,说穿了就是一些家常菜做法,作家李劼人在小说《大波》中写黄澜生家的厨子,家里临时来了客人,“添了一盘新核桃肉丁,一盘红辣子肉丝,一碗黄花攒汤”。我在华西医院陪护母亲的日子,爱去一家叫银杏的酒楼吃饭,特点都是以家常菜为主打。乐山历史上有几道美食,如较场坝的豆花、白片肉,东大街川剧团门口的味精素面,老公园旁明和饭店的白宰鸡,至今无人超越,成了乐山美食天花板。

但新的美食总是前赴后继,即使是在擦根火柴也能点燃空气的酷暑盛夏,专卖稀饭的苍蝇馆子也会发出很大的响声。有段时间,从东大街左转顺城街,进去几米,有家专营稀饭,从白米稀饭、豆浆稀饭、花生浆稀饭、红苕稀饭、苞谷渣稀饭、冬寒菜稀饭多到十多种稀饭,不锈钢桶一字排开。店里冷气充足,稀饭一律冷到位,几十种时令凉伴菜令人眼花缭乱。一到傍晚,食客络绎不绝,找不到一把空凳子。

每个人的舌尖上都留存着属于自己的苍蝇馆子,每每忆起,口舌生津。一些记忆中的美食,因为食材变化,辅料上的偷工减料,特别是新涌现的掌勺者,在属于他们的味蕾世界里,已经失去了对美食的判断力,绝味的菜肴早己不可复制。还有一个重要的变化是人心的变异,许多当年交口赞誉的苍蝇馆子,随着经营者的交替,名称未变,掌勺的老板、厨子却多了些小心思。一些吹出来的网红店,常常让人乘兴而来却不能尽兴而归。

一个时代似乎有一个时代的美食。但我仍然奢求经过岁月沉淀,传统美食能够一代一代的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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