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依舊時好時壞，霧濛濛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不言苟笑。
我的腦海裏響起一句話，“你還可以去四個地方。”
這句像一個指示，我漸漸從一片黑暗中甦醒，身邊是剛剛融合的冰，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好奇地打探着這十方天地，我不斷地原地旋轉，貪婪地讓空氣充滿在我的胸腔，好似好久沒有呼吸過那樣的渴望着。
我腦袋一片空白，忘了我是誰，我只覺得身姿輕盈，像一片羽毛，隨風飄蕩着。我努力地回想自己的過去，我越想，腦袋越是疼痛，直到我感覺快要裂開，我才放棄。
但，我知道我要去哪，我知道我一定要去。
1
我首先落在了炊煙裊裊的一處山腰上。
這裏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陽光熹微之下，我落入個窗臺邊的萱草花花骨朵上，注視着窗內的情況。
山裏霧氣聚集在花苞上，然後緩緩劃過我全身，一種清涼直透靈魂。森林的一切都那麼欣欣向榮，青草破土而出，都在拼命想要看看這美麗世界。
我身邊萱草花卻沒那麼開心。
“萱草花，你怎麼了？”
“我的主人好久沒回來了，都沒人給我修剪枝丫了，我好想他。”
“你的主人？”
“他還是個很溫柔的人，是他把我從山上撿回來，從種子種到這麼大的。我一直蓄着力量不去開花，就想等着他回來，開出最美的給他。”
“你每天都在等主人麼？”
“不止我呀，這個院子裏所有的動植物都在等着他。”
我環顧四周，這是個很漂亮的院子，裏面種滿了形形色色的植物，這滿園的春色，這小小的窗戶都快裝不下了。
一位步履蹣跚，滿頭花白的老婦人，正在給自己的丈夫熬藥。低矮的廚房裏，她進進出出了好幾次，雖然已經過了春節，可是門口的出入平安，卻是有些破舊。
我好幾次都很擔心她摔倒，我還幾次都想上前去扶她，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個旁觀者。奇怪的是，我對這裏很熟悉，我甚至知道出門後，第三個臺階上，有着一個雨水侵蝕的坑，下雨廚房第二根梁那裏會漏水。
不久，這家的媳婦也進入了廚房，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忙活着，很快早飯就做好了。
“嗯，好香啊。聞着味，好像我就能嚐到了。”我努力深呼吸着。
或許是早餐的香氣驚醒了孩子的美夢，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在廚房門口探出了頭。我莫名想要去親吻和擁抱他。
可我只是一片羽毛，落在花骨朵是，連片刻陰涼都帶不來。
我以爲我懊惱的是無計可施，可是我內心懊惱的是爲什麼不多擁抱一下他們。我想。我曾經落過在他們的懷裏吧，就像落在這朵花這裏一樣。
一陣風吹來，我知道我要去第二站，在我轉身的瞬間，小孩子看向了窗臺我剛剛在的位置，伸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勢，我內心浮過一陣內疚。。
“媽，你看，萱草花開了。”
微風拂過，萱草花開，一滴露珠落下，那是它開得最美的一天，或許是露珠洗過的原因，那黃色有點悲傷。
2
帶上愧疚的感覺，我感覺自己有了變化，我低頭一看自己，已經變成灰色的羽毛，我覺得不是很好看。
這次落在一個廢墟之上。
這裏是個地震的遺址，具體來說，這裏是個成爲廢墟的學校，石頭縫中還有課桌和書本的殘骸。這裏埋葬過好多未曾起飛的夢想。我總覺得這裏發生過什麼，因爲我在的這個石頭上，傳出深深的悲傷。
我在的那塊石頭上開始說話。
“你是誰啊，你怎麼落在我的身上，還灰不溜秋的，真難看。”
“對不起，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不過，再難看，也沒有我難看。”
“爲什麼？”
“我本該是守護孩子成長的，我卻奪走了很多生命。”
“你殺了人。”
“是的，我是沾滿鮮血的石頭，我比你還難看。我知道地震來了，我想提醒孩子們，可是我什麼也做不到。那天我的周圍，全是孩子的哭聲，從哪之後，我就沒有聽過孩子讀書的聲音了。”
“這是也怪不了你。”
“她怎麼來了。”
“誰？”
“最後一個離開這裏的是那個孩子。”
遠處走來一對夫妻，後面跟着一個揹着一個雙肩揹包的小女孩，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拿出元寶蠟燭香，對着我在的石頭一遍遍地磕頭祭拜着。
我認真一看，小女孩帶着左腿假肢，扎着好看的馬尾，自信而陽光。對於這樣殘疾孩子，我第一眼看到她，內心第一反應是欣慰，而不是心疼，我好像也擁抱過她。
小女孩拿出自己得獎的作文，開始對着我在的方向念着，最後一段是：“少年強則國強，我們生在國旗下，長在春風裏。”
多好的孩子啊，如果是個健全的孩子，那就更好了，我內心嘀咕着，但是內心還莫名成就滿滿，就好像我是她的父母一樣。
陽光撒在石頭上，反射在我的身上，我感覺全身都暖洋洋的，雖然我只是一個灰色羽毛，但是內心卻記得溫暖的感覺。
石頭已經堅硬，燒過的元寶灰燼隨風飛舞，在石頭上空盤旋，然後落下，落在我的身上。
他們一家好像在說感謝的話，我卻有些困了，那股溫柔的風又把我輕輕托起，在滿是紅旗的夢中，我來到我的第三站。
3
我睜開眼睛，感覺自己已經冰冷僵硬了，我已經是個黑色的羽毛了，和周圍白色的裝飾顯得格格不入。
一羣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在對着我在的地方鞠躬。我仔細打量着我的身下，那是靈柩。這次，我落在了靈堂裏。所有人排着隊過來瞻仰靈柩中的人。我不敢看他，雖然我就落在他的旁邊。死亡的氣息，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了，我只想快點逃離。我擡頭再看一下頭頂的照片，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我愣住了，我對他好熟悉。
負責主持葬禮的人，聲音略帶顫抖地講述着靈柩裏的故事，一個用血肉之軀，保護一個小女孩的故事。
來自軍隊、地方的各級領導，他的親屬、戰友，社會各界人士以及善後工作組成員到現場送別，對着他，深深地進行了三鞠躬。
6年來，他曾參加過特大泥石流、地震等搶險救援行動。每次行動他都衝鋒在一線，始終沒有忘記過自己入伍時的初心，既當衛生員又當戰鬥員，對挽救人民生命、挽回經濟損失、保障官兵健康作出突出貢獻。
一朵朵黃色的菊花，圍繞在他的身邊。我內心滿是不捨，我想擁抱這裏所有的人，包括那個長眠的他，我想擦去在場所有人的淚光，可是我做不到，我現在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黑色羽毛。
有人稱他爲英雄，可是我覺得，他只是一個守望者。守護泱泱華夏，960萬平方公里，14億人的守望者。
我的腦袋越想越痛，我好像明白了什麼，又不想太過明白。我把自己和外界隔絕起來，因爲我升起一股異樣的感情，名爲捨不得。
這人間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那麼多美好的人，我都擁抱夠。如果能平平凡凡再來一次，那我是不是就滿足了？我承認自己我留戀人間，我還想再爲我愛的人多做點事，可是我做不到了，因爲我只是一個隨時消失的羽毛。
我知道我要去往我的第四站了，靈柩在火化前開口了：“你還不明白麼？你就是他呀。大家心裏熱愛的那個人啊。”
我沉默了，是的，我已經死了。那我的家人怎麼辦，我那羣出生入死的戰友，我的祖國還被列強虎視眈眈着，原本我還能做更多的事，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很快，我連旁觀者都做不了了。我不想死，或者讓我再看一眼50年後的我的國家啊。
我最終被葬在一處陵園中。
4
我來到最後一站，我蛻變成金色的羽毛。
我落到了一條河裏，河裏星光閃爍，我好像回到了靈魂的樂園，前方有人坐着小船慢慢向我靠近，緩緩伸出手把我捧了起來。
離開河水，我總算脫離了羽毛的狀態，化出了人形。他們向我張開雙臂，我再次感覺到擁抱的溫暖，無比幸福。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我對他們極度親切，我好像好久之前就認識了，我好像就是在他們的保護和注視下長大的。
“我是誰啊？”
“你是我們寶貝的孩子啊。”
“那我是你們的驕傲嗎？”
“傻孩子，說這種話，你當然是我們的驕傲。”
“你們是誰？”
“你應該知道，我們是誰？”
“我們是誰？”
“我們是華夏呀。你看那漫天星辰匯成大海，那就是中國。”
“我是在靈魂樂園麼？”
“是的。”
他們把我帶到岸上，坐下來，給我泡了杯茶，然後對着天空揮了一下，星空之下，一片國泰民安，繁榮昌盛。
我果然到了夢中的樂園，我也該休息一下，畢竟我的夥伴們，可不比我差，我對他們信心十足。我也記起，叫醒我去四個地方的人，原來就是我自己。
我拿起代表自己一生的那杯生命之水，來到河邊，微笑着倒了下去。看着那滔滔不絕的河水，我好像看到更美好的樂園。
我相信我的同胞，我相信我的孩子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代更比一代強。
“快過來陪我下棋。我們一起等下個小傢伙帶來勝利的消息給我們。”
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還有很多人的時代在繼續中，他們有自己的路要走，殊途同歸，終點定是我強盛的華夏。
“誒，爺爺稍等，我就來。”
星空不語，羣星之下飄散的皆是吾輩奮鬥的羽毛，樂園就在吾輩眼前。
-end-
#紀念第100篇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