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外公的故事

從我開始記事兒起,就知道我經常跟着外婆在一起,再大一點就跟着外婆睡。

我家就在外婆家的前面,很近,房前屋後。從我家後面的一扇窗子裏就可以給外婆家端過去好喫的,隔着窗子喊外婆,外婆只要在家很快就會有迴應,所以我們幾乎是只隔了一扇牆的一家人。

爸爸和媽媽結婚前,爺爺奶奶就去世了,爸爸是參軍回來後才和媽媽結婚的。之後爸爸就去了外縣工作,媽媽則一個人留在老家,之後有了我和哥哥。從小沒有爺爺奶奶,以及爸爸也常年在外地,因此我們都和外婆家格外親。

外公也是一名軍人,我曾經見過一張外公穿着綠軍裝的照片,已經發黃而且有點模糊,但依稀還能看出是外公的樣子。外婆是四川人,而我們都是陝西人。我不知道外婆是怎樣認識外公的,這麼遠!小時候也不知道四川在什麼地方的,只知道很遠,坐好幾天車才能到。

外婆操着一口四川話,慢慢地被我們這邊同化了,但四川口音仍能聽得出來。外公因爲是當兵出身,回到家鄉來就被委以重任,當上了大隊裏的村幹部,因爲那時候特別看重退伍歸來的軍人。

小時候從來沒看到外公外婆有過親密的動作,兩人也沒在一間房裏住。從我記事兒起,外婆就獨自睡在一間偏房裏,外公則跟着小舅住在正房裏,我上小學時就跟外婆住在了一起。

外公和外婆一共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媽媽是老大,小舅是最小的。按說,他們倆是老夫老妻了,每天除了正常的生活之外,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情感的交流。我都不記得外公平常是怎麼跟外婆說話的,好像從來就沒有多餘的話說似的。

印象中外公是那種說一不二的軍人性格,我曾見過外公發脾氣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事惹到了他,對着一扇門又踢又踹,口裏還說着什麼“堅決一定”的話,外婆死命地抱着他的腿,差點被甩出去。我親眼看見外婆捱了外公幾下,嘴裏哼了幾聲,但外婆始終沒動手。

還有一件事就是關於外婆花錢的事兒。

外婆每次上姨家去,都要拿出一點大米,應該是提前偷偷拿出來的,只是不多一點點,她要賣掉,然後纔有錢去坐車。如果有剩餘的話,會買上一個饃饃充飢。不知道外公平時給不給外婆錢,也從來沒看見過。那時候因爲父母也常年分隔兩地,對於外公外婆這樣共處一個家庭,但很冷漠相處的情況,也沒感覺到什麼不對的。

我跟外婆每次回屋子睡覺時,都要經過鄰居家的廚房,廚房裏有一位老太太,一天到晚都坐在竈房燒火的地方,老得似乎動不了似的,每次看到她總是一副欠她債了似的那樣目不斜視,或是怒目圓睜。但我並不害怕,因爲有外婆,即使沒外婆我也不怕,因爲她每次看到我,不是那種討厭我的神情,是一副中性的姿態——不討厭也不理睬。

這個老太太的老公叫老林。在這個家庭中我感到老林是那種最不受待見的人,雖說是個男主人,也一大把年紀了,但他的兩個“兒子”從來都無視他的存在。聽人說那兩個兒子也不是他親生的,也就是那個坐竈房的老太太帶來的。

有好幾次,老林在我們祖孫倆回房間的時候,特意等着外婆,悄悄地說上幾句我聽不見的話,然後轉身回房間去,拎來少半口袋米,可能是讓外婆出門時叫外婆幫忙給賣掉的。至於賣沒賣掉,以後我就不知道了。

外公給我的印象不是很深,平常我在他家的時候,外公也沒有什麼對我特別的地方,總是板着一張臉,大慨就是軍人那副做派吧,我也不在意。

在我上小學二年級時,外公就因爲突發疾病去世了。那時候外公就我和哥哥兩個大點的外孫,就讓我們被裝紙的揹簍,諾大的揹簍背在我們小小的身板上,幾乎就要壓趴下去,還好小舅一路上幫我提着。

那爬山的路啊,是我這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陡峭直立而上,我的腰都快要貼上地面了,渾身都在冒虛汗,背上的揹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後來實在不行,小舅纔拿過去背上。

外公去世後,外婆和小舅一起生活着,外婆的在家庭中的地位沒有因此改變,好像一直就是那種可有可無的存在。外公在的時候,外婆只是一個長輩的存在,外公走了,外婆就是一個老不死的,這句話在有了小舅媽進門後得到了印證。

在外婆最後的那幾年,就數我跟外婆最親。我在我家裏幹不了的活,在外婆家裏就能拿下來,在家裏媽媽不捨得讓我背的重東西,在外婆家裏我就能背的了,因爲我不捨得外婆那樣喫力去幹這些活,我寧願自己受累喫苦,也不想外婆喫這種苦頭,還在心裏頭責怪舅舅爲什麼要讓外婆幹這些重活,一點都不愛護外婆。

在我上初二時,外婆因爲煤氣中毒去世。那段時間我因爲種種原因,沒跟外婆住,外婆一個人拷火吸入了過量的煤氣,聽媽媽說,發現外婆時,人都已經燒紅了,我不敢想象這一幕。

多年後,我仍然時常夢見外婆,夢見她復活了,她沒死又活了過來,我好高興啊,在夢裏我還對自己說,這不是夢吧,如果是夢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要醒!可最後夢還是醒了過來,外婆永遠和我陰陽兩隔。

外婆在這個世界上,就我知事時,外婆沒有得到外公的愛,外公死後,也沒有得到子女的愛,唯獨就是姨常回來看她,可能就是因爲住的遠一些吧!媽媽也不是不愛外婆,是因爲很忙,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不但幫不了外婆,有時還要靠外婆幫助她照顧我們。

有時候我想到外婆這一生,這種舊時女人的一生,就倍感心酸。遠嫁陝西,又得不到丈夫的珍愛。兒女們很忙,各有各的家庭,都有顧忌,兒媳婦對她不好,曾經腳踢過她,害的她走不了路,在牀上躺了好幾天。臨死時,兒女們都不在身邊。外孫女愛她,可惜也因爲自己的事情,忽略了她的孤獨和寂寞。

梅豔芳曾唱過一首叫《女人花》的歌,其中有幾句唱到:

若是你,聞過了花香濃

別問我,花兒是爲誰紅

愛過知情重,醉過知酒濃

花開花謝終是空,緣分不停留

像春風來又走,女人如花花似夢!

外婆的一生就像那朵花一樣,年青時不知道歷經了多少磨難,老了就像那抹春風,很快就過境走遠了,養的兒女們都各有其事,顧不上她。在她最需要關愛的時候,兒女們也不在身邊陪護。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孤老終死,而外婆就是這樣,走完了的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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