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記

文/一笑東方


      泥香

        生活在平原,放眼望去都是一馬平川,沃野千里。

        我們在土裏玩耍,在泥裏打滾,即便暢遊小河的時候,那腳下也是鬆軟的沙泥。甚至,孩子出生的時候尿布裏都有鬆軟的沙土,河邊洗手,這泥土還能去污殺菌呢。

        在城裏人眼中鄉野是充滿着土氣息的,甚至被生活在城裏的人瞧不起,鄉巴佬就這樣叫開的。那麼鄉下的人似乎也瞧不起城裏的人,阿Q說自己是瞧不起城裏人的,爲什麼把凳子叫做“條凳”呢?爲什麼把蔥切成蔥絲呢?當然他也瞧不起未莊的人,因爲未莊的人斷然不曉得城裏有那麼多好東西,他見過,雖然他不曾擁有。

        可是,當春暖花開,城裏人又喜歡去鄉下踏春,去呼吸新翻的泥土的氣息。說明這泥香他們是不拒絕的。

        在我的印象裏秋天的故鄉充滿着泥香。

        因爲鄉村的五穀雜糧被植進泥土,又從泥土裏出,這種泥香也混着陽光的味道。秋天裏的紅富士蘋果,經霜之後,形成了冰糖心。紅薯經霜葉子變成醬紫,糖分沉澱下來,從土裏刨出紅薯,那種若獲至寶的喜悅至今記得,那紅薯乾脆爽口。花生也好,出土的花生剝出來都帶着充足的水分,嘴巴里越嚼越香甜。這是泥土的饋贈,也是陽光雨露的饋贈。寒來暑往,秋收冬藏。農人是誠實的,大地也是誠實的。冬小麥種下,田裏已經豪華落盡,只剩下真純的大地,接受着風霜雨雪和陽光。冬小麥更是如此,經歷秋霜、冬雪、春雨,夏風,然後收穫。


        野性

        鄉野重在一個野字,這個野不是粗野之意,更多是一種隨性自然,是一種元氣淋漓的生氣。因爲少有人工的干涉,鄉村裏的人和物更多的野蠻生長。印象裏我們家的雞鴨鵝豬羊狗都很狂野。我們家的雞,喜歡傍晚時分縱上槐樹歇息,飛翔的動作至今記得,爪子抓地,身體下沉,昂着雞頭,望着樹枝,一躍而起,穩穩落在樹枝上。我們家的豬,時常跳出豬圈,留下一條完美的弧線,爲了找它們,我們一路狂奔,有時候會在它們的出生的人家找到,有時候跑到田裏禍害莊稼。我們家的狗,會翻牆,甚至有時候滿村子的跑,但是晚上會回家。有時候鴨子被狗追擊的時候也會撲閃翅膀滑翔幾十米遠,飛過一條河。孩子們整天在村裏或者田野裏飛也似的奔跑,上樹也要上到樹稍稍,彷彿整個大平原盡收眼底,彷彿能看到遠方的姑娘。大人要是看到,自然是一頓臭罵。但是即便這樣,鄉野裏的一切生物仍舊是充溢着淋漓磅礴的元氣,在廣闊平原上釋放。


時光菜譜

      記憶中田野裏的很多植物的葉子或者根莖都是可食用的,我是從母親那裏知曉的。印象中母親的菜譜很是豐富,但是多來自大地。

      春天裏,嫩柳芽可以食用,熱水一燙,撒上食鹽,可以涼拌。楮桃樹的花蕊也可以食用,可以蒸着喫,也可以熱水一燙,涼拌喫。南瓜花可以喫,紅薯葉子可以拌麪蒸窩窩喫,嫩紅薯梗炒着喫,反正都能食用。槐花自不必說,就是牽牛花下的樹苗(三聲)根也能煮湯喫。銀銀菜可以煮麪筋湯喫,掃帚菜可以蒸着喫,也可以和麪烀(用少量的水,蓋緊鍋蓋,加熱,半蒸半煮,把食物弄熟)着喫。後來,我總結了一下母親的菜譜,少有葷菜,那是從貧窮時代走來的人所記住的菜譜。後來我知道母親菜譜是從外婆那兒繼承下來的,不過母親那雙巧手總能把食物烹製的更加可口。疫情與工作的原因,好幾年沒回去,故鄉的味道只在腦海裏了。 

      而外婆已然故去多年,我只是時常想起她,想起她,想起我小時候惹她生氣的畫面,想起她給我講那過去的故事,淚水就奪眶而出了,還有她給我做的那些菜餚。也許生在農村,所以對那些山珍海味並不是那麼熱衷,不挑食成了我成長的標誌。而這份家常菜譜就如刀刻斧鑿一樣記在靈魂深處了。


白髮生

        也許是遺傳的緣故,我在三十歲前後白髮漸增,起初是星星點點,我有些恐慌,難道我老了?李白說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這白髮緣自愁緒嗎?人生有很多愁緒,心理的變化就成了生理的。白髮是衰老,老人的象徵,我才三十啊。然而白髮繼續生長,佔據了青絲,我逐漸接受了白髮,如若衰老是人生常態,又何必抗拒呢?於是心態調整了,一晃十年,任他白髮三千丈,緣愁不若相思長。明鏡本來正衣冠,廖廓江天萬里霜。甚至有時候我會忽略它的存在。

      理髮的時候理髮師問我要不要染髮,我說不用。我於這個世界已不需要遮遮掩掩,我雖非君子,也要坦蕩蕩。理髮師聽到後莞爾,其實他也一頭白髮了,比我的還嚴重,看容貌與我年歲相仿,或者比我略大,也是像我一樣爲了尋求更廣闊的生活空間,從巴蜀來到江南,漂在杭城。

      當然我見過一些老人染着一頭烏髮,然而那氣色倒真不如一頭鶴髮童顏的老者來得精神。小時候喜歡的女歌星葉倩文,那首《瀟灑走一回》,那雙秋水剪瞳,那一頭烏黑的長髮,在歲月中也自然地變白了,她沒有刻意去保養,卻同樣光彩照人,那雙秋水一樣的眼睛還是那樣宛若秋水,顧盼神飛。

      這又讓我想起了梁羽生筆下的白髮魔女練霓裳,敢愛敢恨,那一頭白髮因愛而生,愛得感天動地,唉,嘆佳人絕代,白頭未老;百年一諾,不負心盟。可惜所託非人。雖然如此辛酸,在那個道統的時代,卻沒有得到迴應。那一頭白髮告訴我們,人只有自我去拼出一個運命,才無愧這一生。


村莊

        收到文友韓星亥先生的著作《村莊傳》,文字樸質,有濃郁的地域特色,兒童少年的視角,厚重的敘事,散文的筆法,我慢慢讀下去,一幅鄉村的畫卷在我面前徐徐展開。讀這本書,我感受到了自然與人的和諧,鄉村文化的樸素與濃郁。這本書中,韓老師似乎在弱化衝突,弱化小說的元素,卻讓語言自然生長,彷彿是屬於植物系的文學語言,節奏是慢的,但是不經意間已然綠滿山川聞杜宇。這本書裏面人和自然萬物似乎都是主角,沒有誇大人的能動性,也沒有讓自然恣意生長,而是讓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濃得化不開。這與莫言筆下的具有傳奇性質的高密東北鄉不一樣,因爲莫言的語言屬於動物系的文學語言,他的節奏和魔幻色彩充滿着變數。韓老師彷彿是一位丹青聖手,在描繪一幅壯闊的鄉野風俗畫。

        讀這本書,我想到了沈從文的筆下的湘西,想起了韓少功筆下的馬橋,想到了劉亮程筆下的黃沙梁,當然我也厚着臉皮說一句也想到了灑家筆下的廢黃河。村莊,東南西北的村莊,都是一樣的樸實純真。都有一個小小的我,背起行囊,去異地他鄉尋找更廣闊的人生。

        我覺得一個在城市裏漂泊的鄉下人,心裏都會有一個故鄉。記得剛開始寫東西,我喜歡寫一些陽春白雪,但是那個與我陌生,直到有一天我開始寫故鄉的人事,我覺得一下子找到了感覺,這個時候你不需要技巧,或者說那一刻你用什麼都是技巧,摘葉飛花,俯拾即是。最終我使用了我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敘事手法寫成了十七萬字的《廢黃河的兒女們》,我以爲一下子駕馭這麼多人物,寫了這麼多愛恨情仇,一下子把我多年積累的鄉野故事和經驗都用完了。沒成想,進入簡書寫作之後,竟然從短篇的角度寫了好幾篇發生在我們那塊樂土上的故事:《屠夫手記》《王華的誓言》《鄉野愛情》《老二孟慶》《河東與河西》等。

        那麼村莊就成了鄉村的孩子創作的不竭源泉,記得泰戈爾詩裏說過,我走得再遠也走不出你的心,黃昏時樹的影子再長也走不出樹根。這就是村莊,我們生於斯,長於斯,雖然我們懷着夢想和熱望遠走他鄉,但是最終我們精神總會迴歸這一片熱土,因爲這是我們靈魂的原鄉,這是我們精神的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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