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與啞妹(小說)

四叔與啞妹(小說)

文/一笑東方


      先前,四叔在我們村是最有學問的人,因爲我們村地處山鄉,見過世面的人就要屬四叔了。

      舉凡國際大事,歷史人文掌故,四叔都能如數家珍,打通數理化。在我們村沒有出現大學生之前,他是我們村最有學問的人。

      有人說四叔當年是有機會考上大學的,但是因爲拿不出五塊錢的報名費,他就放棄了考試,揹着包裹回家了,高考那天一個乾乾淨淨的高中生揹着書包,抱着席子,就這樣回到了山鄉,據說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回到家,四叔把席子放在了牀頭,書包掛在了牆上。

      回來之後的四叔,似乎一切都是正常的,尤其孩子們如果遇到無法解讀的問題的時候,只要找到四叔,一定能得到解答。而且只要你去問四叔,不管他有多忙,他都會停下來爲你解答。講完後,繼續做手裏的活計。但是,人們發現,四叔除了講題,那活兒是做不好的,丟三落四,顛三倒四,還有點五穀不分。而且說話也開始語無倫次了,有時候說這話,會背誦一段古詩文,或者一大段古詩文。不僅這樣,人們發現,四叔的衣服開始變得髒了。

      四叔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其實說起來四叔已經是一個大齡青年了,畢竟在僻靜的山鄉,人們成婚都比較早,四叔讀高中的時候,和他一樣大的夥伴,已經娶妻生子,而讀高中的四叔是被人嘲笑的對象,“瞧吧,都快二十了,還在讀書,也不早點結婚抱孩子。”而現在,四叔是一個落地的“秀才”,更被人瞧不起了。而且,如今說話顛三倒四的更是沒有人願意幫他說媒。

        快三十歲的時候,終於有一家人家把自己的養女啞妹許給四叔,四叔很開心。見面的時候,四叔給啞妹唱歌,唱戲,背古詩文,啞妹聽不到,可是嘴巴卻抿着笑,白皙的臉龐羞得像天邊的雲霞,像三月的桃花,四叔看着心裏美,這事就這樣成了。

      啞妹不會說話,但是各種農活卻幹得好,四叔不會,啞妹手把手教他,四叔樂得像個孩子。啞妹會做菜,四叔逢人就誇。兩口子的日子,雖然平淡,但是也算得上神仙眷侶,一個沉浸自己的學問世界,一個有大美而不言,便勝卻人間無數,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好勇鬥狠,沒有家長裏短。別人對啞妹嘀咕什麼,啞妹總是微笑着,擺擺手,表示自己聽不見。說的人沒了興致,只好作罷。

      按說,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兩個人就這樣過下,直到永遠,豈不是童話一般。然而,又一年的高考,又下起了瓢潑大雨,和四叔多年前一樣,四叔在睡夢中驚醒。

        驚醒時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去高考!穿上衣服,捲了席子,抓起掛在牆上許久的書包,就往外跑。啞妹驚醒,追了出去。啞妹攔着四叔,四叔腦子裏只有考試,嘴裏揹着公式定理,揹着唐詩宋詞,推推搡搡,一路迎着風雨。到了村前二里地小河,四叔咕咚一聲滾進了河裏,他不會游泳,他喊啞妹,啞妹也不會游泳,但是啞妹奮然跳下河,舉着四叔往岸上走,四叔上了岸,緩了一口氣,回身也把啞妹拉了上來。啞妹昏了過去,四叔抱着啞妹大喊叫着往村裏跑……

        雨停了,天亮了,啞妹卻再也沒能回來。四叔淚水縱橫,以爲醒來還有啞妹撫摸自己頭,對着自己笑,但是啞妹再也醒不來。打那後,四叔更加神神叨叨,天天跑到啞妹墳上哭,然後笑,講故事,背詩文。春天,他捧着山花來看啞妹。夏天,他抱着瓜果來。秋天,他抱着稻穗來。冬天下着雪,他要升起一團火,他說,啞妹怕冷。

        沒多久,四叔也走了,村人把他們葬在一起。後來,人們會說起山裏那一塊美地有一對神仙一樣的人兒,相愛的兩個人,即使別離了,也會在天上相逢,是那麼美,那麼美……


後記:

許多年前我在讀高中,上學路上見有一個揹着書包抱着席子的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嘴裏唸唸有詞。聽路上的人說這是一個高考落榜的可憐人,這個形象一直在我腦海中很久,揮之不去。前幾日講《范進中舉》,我忽有所感,我本意是想寫一下當下的范進,寫着寫着啞妹就闖了進來,我還是太急了,該緩一緩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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