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自敘與洗澡內容相關的小說她寫了三篇。我想她1998年寫作短篇《清水洗塵》的時候，未必就預先構思後兩篇吧，所以我在讀的時候也按照時間順序讀她的三篇小說：1998年的短篇《清水洗塵》，2010年的中篇《泥霞池》以及2016年的《空色林澡屋》。
蛇寡婦
《清水洗塵》裏臘月二十七爲全家人燒洗澡水的少年青澀單純，他極力爭取的是一盆乾淨的洗澡水，爲此，他拒絕了奶奶的道德綁架，拒絕了妹妹的撒嬌賣萌，也拒絕了父母的明示暗示，他要用一盆清水洗澡證明他的自我獨立。人的成長過程啊，總有幾分倔強幾分傲氣。
如果小說就這麼一根線，那就是北方人洗澡過大年，一個少年爲了一盆清水而戰的故事。可是，蛇寡婦呢，蛇寡婦是怎麼回事兒？蛇寡婦本姓程，是小女孩兒們的護花使者，她是個沒有子嗣的寡婦，所以就被小鎮的人孤立，生活在大家異樣的眼光中，好事者說她是毒蛇變的，她就變成了蛇寡婦。她給小姑娘帶的禮物在小鎮人的眼裏似乎都帶有不祥之氣。尋常百姓就怕和她扯上一星半點關係。
然而，蛇寡婦對待生活是認真的，“一年才過一回年，不能將就。”蛇寡婦是落寞的，“每日都起得很遲，眼圈總是青着，讓人不明白，她把覺都睡到哪裏了。”
其實不管是蛇寡婦怎麼做，她都是不對的，就像《祝福》中的祥林嫂。誰讓她是個沒有子嗣的寡婦呢？
蛇寡婦卻不是祥林嫂，無論命運如何，她都認真活着，不做無謂的解釋。
小暖
小暖是有兒子的，可小暖也是個寡婦，小暖還是個特別能幹的寡婦。能幹不代表精明，所以她纔會被婆婆精神上PUA。
小暖也曾幸福過，她一個農村姑娘，被婆婆相中，嫁給了城裏有錢人家的獨生子，雖然公公婆婆已經離婚，但有大房子住，有一見鍾情的丈夫疼愛，很快又有了可愛的兒子。
勤快的小暖不願意在家吃閒飯，主動提出出去掙錢，風雲突變，洗衣婦小暖被攝影師拍的照片展出偏又讓小暖的丈夫看到了，丈夫沒覺得小暖洗衣太辛苦卻嫌小暖穿的太清涼，所以毫不猶豫行使了老公打老婆的權利，這個過程中小暖是無權辯解的。打了“淫婦”，丈夫還不解氣，半夜又提劍殺了“姦夫”，事後才知道所謂的“姦夫”，人家根本不喜歡女人！小暖的丈夫死於自己的猜忌，死於對小暖的不信任，而婆婆卻把死了兒子的賬算到了小暖頭上。從此小暖在那個家再也沒有話語權！
在泥霞池，小暖是洗衣婦，是沒有休息日的長工，也是婆婆的乾兒子們的泄慾工具。可小暖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卻連“站”起來的資格都沒有，誰讓他爸爸因她而死呢！
她活該，可小暖也不甘心啊。她喝酒，她喫肉，她發酒瘋，她要找自己的愛人。可惜她太善良，再怎麼裝也狠不起來，骨子裏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小暖，四年糊里糊塗的表面幸福用餘下的一生買單。
小暖的婆婆沈香琴呢，唉，在小暖面前她是母老虎，實際上也不過是個紙老虎而已。
皁娘
到了第三部《空色林澡屋》，皁娘不是寡婦，是單身，一直單身。
皁娘沒有蛇寡婦的“妖媚”，也沒有小暖的豐滿，皁娘長着一張不對稱的臉，這張臉掩蓋了她體型的完美。
她被離婚，因爲“莫須有”。丈夫嫌他醜，想離婚，但醜不是離婚的理由，離婚要有別的理由，那隻好編她和算命的被狗咬傷了的瞎子有一腿，有沒有一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離婚。俗話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但俗話也有例外，因爲不是每一個人都是“人”。皁孃的兒子就嫌她醜，嫌她長的醜做的事情也醜。人性也真奇怪，小孩子往往忽略父親的過錯，卻狠狠記恨自己的母親，哪怕母親並沒有什麼錯。
皁娘開始了單身生活。在林場，一個單身女人，讓人們失望了，因爲人們沒有等到預想中的哭聲。女人，有淚不輕彈。可當兒子穿不到她做的新棉褲時她還是哭了，哪個女人沒有個軟肋呢？
離婚後的皁娘又邂逅了一段感情，一段註定沒有結果的感情。可什麼樣的感情又註定有結果呢？威呼郎給了皁娘情人的愛與柔情，順便也給了她一顆精子，代價是皁孃的半條命。那幾年中的每一年的其中半年，皁娘是個幸福的小女人，另外半年，是懷春的閨中思婦。當昨日不再愛已遠，皁娘做了個船型的澡盆子緬懷過去，也以此填滿未來。女人啊，所需不多，一份真愛足矣！
謀生激發了皁孃的能量，她用自制的肥皂爲自己得名。
皁孃的伴兒只剩下白蹄，很多時候，狗比人更忠誠。白蹄是有靈性的狗，白蹄給皁娘帶來了老曲，三個被遺棄的生命組成了一個家。“空色林澡屋”正式營業了。
結語
三部作品，從《清水洗塵》普通的洗澡盆到《泥霞池》的浴室兼旅館再到《空色林澡屋》的“單人VIP”船型澡盆，如作者所說“當年少年爭取的那盆寂靜的清水，已然'惹了塵埃'，被一個老婦人滄桑的手指攪起了波瀾。”18年歲月如梭，34歲到52歲，一個人會有多少變化呢？容顏，性情，閱歷，還有文筆……
作品的意境變了，故事深邃了，寫作手法也不同了。如果說前兩部更多寫實，第三部作者則設置了一個似真似幻的世界。沒有嚮導，人們無法走出翠嶺林場。沒有關長河，人們就不知道皁孃的故事。可是連關長河也隱入了烏瑪山區，神龍見首不見尾，找尋不到聯繫不上了，皁娘呢？皁娘在關長河的故事裏心坎上。
找到怎樣？皁娘能洗去你內心的塵埃嗎？找不到又怎樣？如果心有皁娘，生活以痛吻我，我仍能報之以歌。
是啊，誰的人生不需要洗浴呢？洗浴過後，悲劇雖然不曾落幕，但卻能得人生片刻歡愉，敬畏生命，敬畏自然。
2022年11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