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讀了餘華的《活着》，感覺《活着》寫出了人生的艱難。人活着，總有百般無奈，渺小的人類最終只能對命運妥協，投胎前拿到的劇本就是如此，你能奈何？妥協尚能苟且偷生，反抗只有死路一條。人生如螻蟻，現實本如此。
於是找餘華的其他作品來讀，讀到了中篇《現實一種》。本以爲是睡前催眠的，讀不了一兩頁就會進入夢鄉。誰知一頁一頁讀下去，越讀越清醒，以至於凌晨3點還不能入睡。我疑心是新冠後遺症，一夜之間老了睡不着了？
冷血、無情、暴力，滿紙只見獸的殘忍，少有人的溫情。作者把自己隱在小說之後，彷彿根本沒有心肝一樣，冷靜的敘述着一切。
小說三要素之人物
小說的人物關係很簡單：山崗和山峯是兄弟，他們有一個老母親。山崗夫妻有一四歲的兒子皮皮，山峯夫妻有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兒子。他們分住三間臥室，共用一個廚房和餐廳，他們有獨立的院子，院中有棵榆樹，院子地面是水泥地。
表面上看這是一家人。然而，這實在不是“家”，更不是“家人”。
小說三要素之情節
小說的情節也並不複雜。
四歲的皮皮把搖籃中的堂弟抱出去看太陽，結果把堂弟摔死了，叔叔山峯爲報復踢死了皮皮，皮皮的父親山崗爲報復弄死了弟弟山峯，山峯的妻子報了案，山崗被判死刑。山峯的妻子冒充山崗的妻子表態願意把山崗的屍體獻給國家，行刑後醫生們取走了各自需要的器官。
他們是一家人嗎？充其量他們只是被命運綁在一起的幾頭野獸。有着水泥小院的三室的房子，承載的也不過是尚未進化的殘缺的魂靈，他們至死都不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他們的行爲只被當下的情緒支配，無關理智。
小說三要素之環境
小說開篇在陰鬱的小雨中展開。
老母親總是絮絮叨叨的自怨自艾，永遠只關注自己的身體，關心她的骨頭和腸胃，關心她吐出的痰跡，以及，眼面前的那碟鹹菜。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她熟視無睹，如同“死去一般”，但喫飯她一定是準時的。孫子殺孫子，兒子打媳婦，兒子殺兒子，她都是局外人。
四個大人上班去，家裏還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孩子。
雨滴有四種聲音，皮皮要找人分享，老祖母只會打嗝，於是皮皮來找堂弟，皮皮用父親揍母親的方法讓小堂弟很好的迴應了他。
天晴了，太陽出來了，皮皮也要找人分享，他用力的從搖籃裏抱出了堂弟。
小堂弟死在大晴天，死在陽光裏。死亡，並不忌諱陽光，死亡，也從來不懼黑暗。“血跡在陽光下顯得特別鮮豔，而且彷彿還在流動。”當然，一灘是小堂弟的，一灘是皮皮的。陽光太燦爛，山峯只好坐到樹陰下去死。死亡不是靜悄悄的，死不是生命的自然終結，死亡是爲了復仇，所以需要觀衆。山崗的死讓圍觀者達到頂峯，更要聚焦在一千瓦光芒輝煌四射的電燈之下，全方位無死角展覽！
小說之主題
先鋒派作家餘華，用他冷酷的筆調，寫出了現實生活中人性的殘酷、嗜血、無情、暴力，看似荒誕，實質作家早已透過現象看到了生活的本質，這就是“現實一種”！擡眼望去，大千世界，現實生活，餘華並非無中生有！我不由打了個寒噤。
表面看是四歲孩童的無心之舉導致了小堂弟的死亡，實質這種變態的家庭早已禍根深埋，偶然中有其必然性。
老祖母對孫子對兒子兒媳死一般的冷漠，已經給這個家庭種下了最初的惡的種子。自私、冷酷，沒有人性。
皮皮對小堂弟的“擰”、打耳光、卡喉管等等看似匪夷所思的行爲只不過是他耳濡目染的日常，家庭給他的早期教育就是如此。兒子死了，山峯打妻子來泄憤，在周圍的人眼裏都是尋常事，所以皮皮看到父親和叔叔打架，只會興致勃勃的欣賞而並無半分害怕之意。
這些獸，一時一地也會像人一樣上班下班，喫飯睡覺，可心魔一旦在某個點觸發，一切就立刻顯出原型，所以如果皮皮能長大，小堂弟能長大，在這樣的家庭，他們都很難成“人”。小說中的妻子也早已經被同化，雖然她們在那個家庭食物鏈中處於低端，但大環境之下，她們選擇了順從、認同。
在狂歡的圍觀者中，山崗從羣演變成了主演，“槍斃”自古以來就是讓人戰慄又驚悚的午夜驚魂劇。然後餘華又大肆揮灑筆墨描繪了一副“菜人”分割場景，醫生們輪番上陣，不悲不喜，無驚無嘆。
小說的合理性
這種看似荒誕的事情符合生活的真實嗎？生活也一樣殘酷！
山峯冒冒失失，在確認兒子死掉以後，先毒打妻子，後毒打兄長，不接受哥哥提議的金錢調解，要求讓皮皮嗜血來了斷，而後又一腳踢死了皮皮。事後想拿菜刀與哥哥決鬥，被拒絕後意志垮掉，色厲內荏不過如此。
山崗看起來要冷靜的多，他意識到出事以後，首先阻止山峯對皮皮復仇，然後打算用錢來調解，在確認皮皮被踢死後，若無其事的買來肉骨頭找來小狗，表面的平靜下掩藏着一個可怕的變態狂魔，他的復仇和山峯不同，山峯就是一個莽漢，山崗則是要將老鼠戲弄到邊緣再絕殺的貓，其用心比山峯更險更毒，更讓人毛骨悚然。
小說有溫情嗎？乍一看，父親爲了兒子，不顧一切的復仇、復仇！丈夫爲了妻子，挺身而出接受懲罰，妻子爲了丈夫，打點一切助其逃生，不惜一切爲他復仇。這一切也不過是本能的佔有慾使然吧，“你”是我的，只有我可以對“你”爲所欲爲，別人不可以！否則，就是觸動了我的利益，當然不可以！如果一定要說有一點溫情，小說中的兩個妻子對自己的孩子還能算上一點，其他，沒有。
想起《狂人日記》中那句“沒有喫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救救孩子……”
這就是一種現實。小說太精彩了，“人之初，性本惡。”下次不看了，嗚……
2023年1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