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的林小米從衛生間出來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剛好十點半。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儘量保持在十一點之前上牀睡覺。
走進臥室，她在緊挨牀頭的梳妝檯前坐下，依次拿起一個個大大小小，形狀迥異的小瓶子往臉上塗抹。有人說，女人一旦過了二十七，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林小米也承認這話有一定道理。拿她自己來說，放在以前，即便頭天熬夜，第二天起來只要洗個熱水澡，換身提氣的衣服，精氣神一點也不比平常差。
可這兩年，哪怕只是偶爾熬夜，第二天一整天腦袋裏都犯迷糊，全靠咖啡吊着一條命。
尤其是當她步入二十七這道女人們的分水嶺後，才意識到情形似乎真的不那麼對勁了。
儘管模樣兒依舊好看，可每個週末她只要回父母那裏，都要被父母明裏暗裏的催婚。就連周圍鄰居們看她的眼神都滿是質疑，似乎很不能理解像她這麼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怎麼遲遲不嫁人，把她當成一個異類。
爲了避免這樣的難堪，林小米不得不向學校申請解決住房問題。申請是交上去了，可她也清楚從自己教學到現在滿打滿算不到五年，分到房子的概率並不很大。沒想到的是幾個月後，她的班在畢業考試時大大地露了一次臉，全班成績在縣裏四所中學名列第一。這下什麼優秀班主任、模範教師的榮譽都紛湧而至了。別說管後勤的陳主任，就是校長也樂開了花，房子的事則成了校長鼓勵年輕教師而特批的物質獎勵。
儘管只是一套不到六十平的一居室，還是個六樓，也足以讓教研室那些沒輪到房子的同事們眼紅上好一陣。拿到鑰匙後，她立馬就去看了房。除了廚房、衛生間小點，其餘的她都相當滿意。尤其讓她喜歡的是客廳帶的那個小露臺，前面完全沒有遮擋，想像以後可以每天在那裏看日出，她的心情快樂地幾乎要飛起來。工作這幾年，林小米的手裏還是攢了點錢的。她狠了狠心花了相當一部分用在房子的裝修上，傢俱選了柔和溫暖的原木色，米色的窗簾、同色系的牀罩。當所有的一切完工之後，打開落地燈，那種感覺簡直妙不可言。有一刻，她甚至覺得如果實在遇不到合適的那個人，一個人就這樣生活也未嘗不可。
自這以後，林小米再也不用每個週末都要硬着頭皮回父母那裏了。
生活簡單了，時間過的似乎也就格外快。冬去春來，幾年的時間裏發生了許多事。比如，林小米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答應嫁給王建文。
此刻，她拿起一個棕色的玻璃小瓶，擰開上面的膠頭滴管，往手掌心捏出幾滴後，仔細地在臉上抹了起來。
那是王建文從德國讀完碩士回來時，在機場免稅店特意買給她的。具體花了多少錢王建文沒說，她也不問。可就憑這個化妝品的廣告是在電視節目的黃金時段插播這點來看，價格一定不菲。都說男人的心在哪，錢就會花在哪。由此，林小米覺得王建文是在乎自己的。
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細細端詳，欣喜地發現才抹了不到半個月，以前眼角處隱約可見的幾絲細紋，已經肉眼可見地淡下去了。
齊肩的黑髮還沒完全乾透，鬆鬆地披散着，帶些自來卷的劉海在鬢角處俏皮地打了一個彎。
林小米麥色的肌膚隨了父親，雖不白皙卻很細膩。杏仁眼像母親，可略微有些凹陷的眼窩、挺拔的鼻樑，似乎又跟他們誰都不像。這讓她整張臉除了耐看還多出一點洋氣。記得在她高二那年放暑假去姐姐家玩時，被她們院裏的同事看見跟她姐說，你妹一點也不像咱們這的女孩。
不像這裏的女孩那意思等同於說她是從外面來的，而外面意味着不就是新潮和時尚嗎？姐姐林小華這麼跟她說的時候，林小米的心裏就是這麼想的。她有點不好意思，可心裏卻是歡喜的。其實那會的她最遠連省城都還沒有去過。
小縣城的人們普遍嚮往外面，外面的人過的日子總歸與他們自己有所不同。比如一對談戀愛的男女可以公然在大街上親嘴，可要在小縣城非得讓唾沫星子給淹死了；比如女人們也可以像男人那樣去酒吧喝酒，還能去叫什麼卡拉OK的去唱歌，這些都讓他們羨慕不已，尤其是女人們。
房間裏空調的溫度剛剛好，林小米上牀躺下後，習慣性拿起手機。一部最新款的摩托羅拉，那是寒假放假前，她被省教育局評爲優秀班主任時頒發的獎品。在這之前，她還從未用過手機。此時，她看到手機裏有王建文發來的兩條短信。
“深市的夜景很美，想你。”林小米的心不由一顫，她知道王建文是愛自己的，要不這麼些年過去了，幹嘛非要熬到現在找自己這樣一個三十大幾的中學老師？即便是自己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可三十二歲的美女又能美到哪裏去呢？然而，甜蜜僅僅是一瞬，她的腦海裏隨即跳出一個人的臉。
林小米對這張臉實在是太熟悉了，單眼皮覆着的是一雙漆黑的眸子，小巧的鼻子下面是同樣小而精緻的嘴巴。嘴角掛着的一抹淺笑，跟她的眉眼一樣淡的幾乎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正是這張臉、以及這張臉背後的那個人，讓林小米在王建文的感情面前望而卻步。
她忽然決定，儘快抽時間去看看歐落英。
手機的另外一條短信是：“後天開完會，我就回去跟你拍婚紗照，乖乖等我。”後面跟了一個親吻的表情。
其實王建文只比林小米大兩歲，也許正因爲他是素梅的哥哥，這讓林小米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把王建文對她的愛，誤以爲是一種相對別人來說更爲親近的兄妹之情。這一刻亦是如此，那種感覺再一次強於男女之情。想象着話不多的王建文說這話時的樣子，她無聲地笑了。可不管怎麼說，一個沒結過婚的女人，無論年紀大小都會對結婚這件事充滿神往。林小米自然也不例外，儘管父母因爲她遲遲不結婚，幾乎已經認定她這輩子是找不到什麼好人了。王建文的出現，似乎一下子就把這種尷尬的局面扭轉了。
而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在情感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一點經歷，一旦真正決定步入婚姻，除了憧憬之外，另外一件必須要做的事那就是在心理上跟過去有個徹底的了斷。林小米在感情上算不上一個開化的人，於她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人們大多會在夜裏想起很多平常不容易想起的事，林小米就在這個夜晚想起了從前，想起了那些也許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