鳝圆蟹肥(散记式自传小说之一)

人的一生中,开心的事很多,有的笑弯了腰,有的笑得流出了眼泪。随着时光的流逝,很多事情都淡忘了,但有些事却一辈子也忘不了。

五四年发大水,天穹象裂了缝的黑锅,瓢泼般的大雨任性地倾泻在大地上。庄西的白塔河决了堤,银豹一样的洪水直奔村庄,每家的屋里淹了一尺来深的水,洗澡的长盆派上了用场,坐在里面在家里划来划去,兴趣盎然。

我在床上躺着,忽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坐起来一看,三只肥肥的螃蟹爬到了枕头边。我抓住螃蟹放在脸盆里,盖上盖,爬上床,“守株待蟹”,一晚上竟抓获了十几只螃蟹,第二天拿到镇上菜市场去卖,很便宜,八分钱一斤。

大水退后,田埂露了出来,家家忙着做提网。一尺多见方的网面,四角绑上竹篾,两根竹篾交叉,中间钻一个眼,系上两米长的线绳,绳头栓在三米多长的细竹竿上,一个钓蟹网就做好了。提网中心绑一块青蛙肉,馋嘴的螃蟹进到网里享受美食就跑不掉了。

我扛着十几竿提网在小河边每隔十几米下一道网,隔半个小时挨个提上来。有的是空网,有的兜住一只螃蟹,那心里的劲儿别提多高兴了。

“啊,三个,三个!”有一次一网竟兜住了三只蟹,兴奋提到嗓子眼,大叫三声,恨不得让全庄子的人都来看看我的“战果”。

我们家有几亩水田,大水淹没了秧苗,母亲愁得睡不着,划着洗澡盆到田头去看,回来时眼睛红红的。大水过后,秧苗露出水面,太阳一照,竟然长得相当的旺盛,我跟着母亲拿着“蹚趴”去蹚田。

城里人没见过“蹚趴”,一根粗竹竿,根部钉着一尺多长、半尺多宽船形的木制趴体,趴体下面钉有一排排带弯的趴齿。两手握住竹竿在栽得笔直的稻禾间来回推拉,“蹚趴”在两株稻棵间犁出一条深深的拢沟,这工作就像是旱地锄地,对稻禾生长大有好处。

又一件开心的事情发生了,稻田里有很多鱼,大的有半斤多重。我伸手逮住一条鲫鱼,高兴得叫母亲。母亲也很高兴,忙解下围裙果起来。我来了兴趣,丢下蹚趴满田去抓鱼,不料脚下踩着一条黄鳝。我立即姆、食、中三指弯曲,一下子钳住了黄鳝,不料黄鳝比泥鳅还要滑,竟从我手里逃之夭夭。

我动开了脑筋,心想能做一个像钳子一样的工具黄鳝就逃不掉了。我灵机一动,从家里屋后面的竹林里砍了一棵粗竹竿,锯下二尺长一段,劈成竹片。两根竹片交叉,钻上孔穿上洋钉,就成了一把大剪刀,剪刀的前部要锯成几个狗牙,钳住黄鳝怎么也逃不掉。当天晚上我点着马灯,一下稻田就钳住了一条又粗又长的黄鳝,拿回家,母亲高兴得直擦眼泪,说这一条不卖,第二天中午炒了一盘鳝鱼炒韭菜,那味道,怕是我一辈子最鲜美的的美味了。

竹钳是我童年在故乡做的工具,是我人生第一次的发明。十年后我分配到新乡机床厂,开始在装配车间实习,担任技术革新副组长,主持“以磨代刮”专用导轨磨床的设计、加工和装配,获得成功,被厂里命名为“功勋设备”,显示了从小就有的技术“天才”。那时我失学在家,在故乡读完小学没有考上中学,心里苦闷不已,一心一意想回到南京,然而那时候户口控制很严,农村户口是进不了城市的。

小时候我在南京中央路小学上过一年级,爷爷是玄武门里陆永记营造厂的厂主,整个玄武路从城墙根到中央路都是我们家的地盘,好大的一份家业。四九年南京解放,营造厂被国家没收,爷爷一病不起,全家在下关码头租了一条民船,划了五天五夜, 回到了老家三江营,第二年,爷爷就去世了。

我在老家杨涵小学读了初小,升学到中闸小学读了高小,失学两年帮母亲下地,养鸡养鸭喂羊打猪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农民。我养的鸭子很壮实,每天要去河边捞一些小鱼小虾小螺丝喂它们,下的蛋很大,早晨从鸭窝里取出鸭蛋,鸭子摆着尾巴到了河边上,屁股里又掉下一个蛋来。啊呀,现在想想,要是后来没有回南京上学,在老家务农,说不定我就成了一个饲养模范了!

我在中闸小学上学时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他的家在我家前庄。每天早晨,我们沐浴着朝霞沿着白塔河的大堤去学校,晚上又披着星星回到家里。考中学他和我同时落榜,我们不死心,继续复习准备再考。

“香林,香林!”耳边传来兆生的叫声。

“什么事?”我正在稻田里用竹钳死死尅住一条黄鳝,扭过头去问兆生。

“南京学校在在在全省统统统招啦,我们明天就就去南京吧?”兆生激动得语无伦次。

“什么什么?”我手一松,黄鳝跑了。那一年是五八年,南京的中学招生不限地区,我和兆生双双到南京,被南大附中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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