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心生歡喜

千年前的雪夜,被貶謫的士大夫劉長卿,在人生道路上奔波流徙,也曾彷徨,也曾無奈。這一天,於風雪之夜得到芙蓉山主人的接待。推門而入的瞬間,撲面而來的暖意融化了一路的疲憊。一間茅屋,驅走滿身的嚴寒,一杯熱酒,帶來久違的舒暢。最暖,是雪夜的爐火;最醇,是熾烈的酒杯。世事坎坷此時都拋於腦後,暖屋熱酒,夫復何求!

盛唐的風吹開了人們的心扉。縱使外面的世界冰天雪地,人心只向暖。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一捧爐火一杯酒,忘卻滄桑數百年。人生百味,如這途中的風雪,如那遼遠的蒼山,如白屋,如柴門,渺小而平凡,蒼茫而雄闊。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珍惜擁有,自己就是這天地的主人,以開闊的胸襟擁抱世界,世界也變得親切。

門外幾聲犬吠,響亮有聲,劃破了日暮天寒的寧靜,喚起了寂寥羣山的迴響,心有所感,劉長卿揮筆寫下: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我讀這首詩,最先想到的,總是父親。

小時候一到冬天,爸就會用自行車載着笤帚到城裏去賣。我不知道城裏的路有多遠,也不知爸要翻過幾道山崗,只知道爸每次回來,都會帶些好喫的好玩兒的,讓一天的等待也變得甜蜜。

有一次天晚了,又下起大雪。鳥兒們都紛紛歸巢,雞鴨也已進了架。爸還沒有回來,小小的心學會了擔憂,像一隻小螞蟻在上面爬,癢癢的;又似吊桶裏的水,晃盪不安。片片雪花鵝毛般罩着大地,也罩着幼小的心。一遍遍到村口去張望,默默在心裏祈盼着。

小花狗忽然歡快地叫起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冒着無邊的夜色回來了,是爸爸!世界一下子亮了,心像花兒一樣綻放。妹妹撲過去讓爸爸抱,媽也在一旁抿着嘴笑,夜空裏流溢着甜蜜的馨香。火炕燒得熱乎乎的,擺上飯桌,一家人圍坐在飯桌旁,喫着簡單的飯菜,爸說着有趣的見聞,連飯菜都眉開眼笑的。火盆裏的碳火噼噼啪啪,漸漸歸於安靜,偎在我們腳邊睡着了。

等待是一種憂傷的甜蜜,歸鄉是一種甜蜜的憂傷。

後來我到外地去唸書,離家在外的心總是很憂鬱,心裏濃濃的鄉愁,似江南化不開的水汽,溼噠噠地佈滿了青苔,那種幽幽的落寞和低迷,揪着人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像溺在水裏的魚,拼命的撲騰着,卻遊不到岸邊。於是就盼着放假回到家裏,一家人團聚的歡欣。

一年寒假,回家的汽車在路上意外拋錨,到家時已是深夜。冬夜的山村靜悄悄的,雪把夜映得很亮,一座座茅草屋靜靜地矗立在雪夜裏,每家的窗戶都黑洞洞的,讓人有種難言的感傷與孤單!

轉過路口,遠遠地望見了家門口透出的燈光,那樣溫暖,安詳。那天的燈光,我一生都不會忘。親人,在冥冥中總是有感應的!一股暖流湧遍全身,“我回來啦!”歡叫着跑進門,淚水瞬間湧了出來。

最好的光陰,是淡而無味的煙火。那些粗茶淡飯的日子,那些其樂融融的時光,那風雪夜歸的歡喜,似一首兒時的小詩,一幅褪色的老照片,深深印在記憶的長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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