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7)

白天去看批鬥大會的熱鬧,到了晚上,我們就會去看村子裏排練京劇《智取威虎山》。那時沒有電視,也沒有什麼文化娛樂活動,在明亮的汽燈下觀看他們的排練,是一種莫大的精神享受。因爲總去看排練,我們大多數夥伴都能從頭到尾背誦《智取威虎山》的臺詞,包括"停止前進!""不準動!"等,有時也會背後嘻嘻哈哈地評點排練中的一些趣事。有個叫董作茂的,他扮演的是座山雕手下的一個土匪,整個排練過程中他只有一個動作,就是惡狠狠地把李勇奇的孩子摔在山澗裏,那個"孩子",其實是他的枕頭,每天晚上都要被他"噗通"摔一次,摔完之後,就心有不甘的看別人排練。看他的意思,希望能多摔幾次,但是劇情不允許,這使他很鬱悶,我們看到了他的不開心。但是他是最遵守紀律的人,聽扮演座山雕的"頭"說,他從來沒有遲到早退過。

我們村子其實是個很有文化底蘊的村子。那個時候,樣板戲還沒有普及,沒有可以參照的表演標準,尤其是沒有資金支持,要排練那樣的大型劇目,是非常困難的。所有的道具和服裝,基本上都是自備的,是假的。只有一件道具是真的,就是"座山雕"佩戴的刀,那是從村子裏一個老頭那裏借來的,其實那是一把戒刀,就是武松佩戴的那種,寒光閃閃,令人望而生畏。那次,排練"楊子榮"和"座山雕"打鬥時,不知怎麼,這把刀到了"楊子榮"手裏,他向座山雕的禿頭砍去,座山雕應聲倒地,嚇得大家都圍了上去。也算有驚無險,"楊子榮"只是把"座山雕"的頭皮削去了薄薄一層,不耽誤排練。不過,滿臉是血,那是我看過的最嚇人的"座山雕"。

我說的"文化底蘊"當然不是指這個。我們村子的歷史很悠久,至少可以追溯到陶器時代,有多不可數的破碎的陶片爲證。現在想起來,我的上輩人中,有許多具有很高的文化藝術素養。就說這個《智取威虎山》的排練,那裏的唱腔設計,就是憑着那輩人中的文化人,在理解舊京劇的基礎上搞出來的,裏面的二黃原板、西皮流水,真的很動聽,唱唸做打,一招一式,都有一定的專業水準。

後來, 通過電影,大家看到了中國京劇團演出的樣板戲《智取威虎山》,對比之下,差距很大,就停止了排練。但是,那輩人對於京劇的熱愛,非常執着。有個叫王合邦的老人,我管他叫七爺,在家裏招來了五六個孩子,開辦了京劇鑼鼓培訓班。我被七爺找去,負責敲小鑼。進去以後才知道,京劇鑼鼓是有譜系的,每個孩子都要首先背過來。鑼鼓語言很奇特,從"拉打十打一"開始到"咣咣來咣一來咣"結束,文字不是很多,但是非常難背。尤其是我不喜歡敲小鑼,要用左手的中指挑起來,用右手中的竹刀擊打 ,發出清脆的"彩彩"的聲響。我們看京劇演出時,能聽到"彩彩一彩一彩彩"的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我覺得敲這玩意兒太忙叨人,遠不如"咣""咣的敲大鑼瀟灑來勁,就幾次向七爺央求,讓我敲大鑼吧。可是七爺不準,而且總批評我姿勢不對,節奏不對。我可能是七爺最操心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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