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在這個陽光還算溫暖的初冬裏，他走了。
打開家門，她的第一直覺就是這樣，房間裏沒有他的氣息，連他最喜歡的落地窗下都找不到他留下的任何痕跡。鞋櫃裏的鞋子不見了，衣櫃裏也收拾得乾乾淨淨，只有衛生間裏還殘留着他常用的潔面慕斯的味道。毫無疑問，他真的走了。
她瘋狂地給他打電話。電話不通，再打一遍，打了多少兵通電話，她已經記不清了，總之，電話中的忙音一傳來，她的心就跟着跌入谷底。
她發瘋般跑下樓，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火車站。她慌忙地在一樓的火車候車室尋找，沒有。又跑到二樓的高鐵候車室找，看到一個身影像他，就連忙奔過去，拍着人家的肩頭，才發現那個人不是他。
她慌了，趕着去客運站，尋覓了一圈，託了個熟人打聽他的乘車信息，可她連個影子都沒有找到。
他在這個城市裏沒有朋友，因爲她，他纔來到這裏，公司裏她已經問過，今天他沒有去。他爲人不愛交際，與他交集的人少之又少，他能去哪兒呢？
她落寞地回到家，把客廳裏的燈全部打開。清冷刺目的燈光流瀉一地，彷彿千萬鍼芒刺進她的心裏。廚房裏，是他忙碌的身影，“今天晚上給你做西餐”，然後他颳了下她的鼻樑。沙發上他慵懶地躺着，她悄悄過去矇住他的眼睛，“別鬧，讓我再睡會”，聲音還在，人卻不知哪裏去了。他真的不在了，她纔想起他的好。她懊惱地坐在沙發上，心裏不由得捋一捋兩人的矛盾。
一
這次好像是她犯錯了。
那天他下班回家，很長時間都沉默不語。她見他不理她，懶洋洋地問：“你怎麼了？”聲音中透着隨意。好半天，他才說：“你喝酒了？”
“是啊，喝了點，今天公司聚餐。你怎麼知道？我沒喝醉，放心。”她大大咧咧地說。
“沒醉？沒醉能倒在男人懷裏？”他語氣嚴厲，突然間提高的聲調把她嚇了一跳。
她喫驚地看着他那憤憤不平的臉：“誰說的？你怎麼血口噴人？”
“啪”他甩過了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照片，她靠在一個男人的肩頭，再往下翻，她看到第二張和第三張照片，內容都是她靠在男人肩頭的照片，只是表情稍有變化，都是她高興地對着前方笑，笑容明媚，男人看着他寵溺地笑。從照片上看，他們的關係確實有些曖昧的味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和別人沒有逾矩的舉動，怎麼這三張照片會拍成這樣？難道真的喝醉了？有那麼一刻她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定了下心神，忽然覺得問題的要點不在這裏，而應該先考慮照片的來源。
“你怎麼會有照片？誰給你的？”她忙問。
他對她迴避問題的態度很生氣：“你有膽做，還怕人拍？”
她望着眼前這個交往了兩年的男人，心裏隱約有點小竊喜。本以爲兩人之間的愛情轉淡，現在因爲照片的事，她看到了他的醋意，心裏還是有點欣喜。
但轉頭一想，很明顯，這張來路不明的照片是有人現場拍攝，並且可以確認此人不懷好意。
現場全是公司的人，可見，有人想整她。她腦子裏飛快地轉着：她跟同事的關係冷漠疏離，對誰都是有事說事，更不主動去結交別人。
“我當時喝醉了，也忘了具體情況。”她不在乎解釋。
“你是有男朋友的人，怎麼不知道分寸？”他見她態度隨意，心裏氣不打一處來，想要發作，又刻意隱忍着不發，手上不覺緊握着拳頭。
兩個人都不說話，房間裏的氣壓瞬間下降到零度以下。一刻鐘後，他幽怨的聲音響起：“你是故意氣我嗎？就因爲前兩天我說錯了話？”
“什麼話？”她擡頭看着他的眼睛，想從他的眼睛裏尋找答案。
看着她一頭霧水的樣子，他的語氣軟了下來：“前兩天，我說現在是陰曆十一月了，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想讓你陪我回家過年，年後我們就定日子結婚，你當時沒有同意，難道你是用這件事情來懲罰我？”
她突然想起來，頭兩天他們確實發生了爭吵。說是吵架，不如說是小小的分歧。他覺得兩個人已經相處兩年，想要過了年就結婚。而她覺得自己邁入婚姻階段有點早，就藉口說自己今年不能去他家過年。
她知道他很失望，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她沒做好迴歸家庭的準備，還有一點是公司裏已婚的女性多多少少會有點不方便，重要的案子輪不到她們，連休假的日期都嚴格控制，平時領導還話裏話外地譏諷，豐收姐姐就是因爲結了婚受到公司歧視而辭職。她現在才26歲，還能在公司裏面奮鬥好幾年，更何況她們漂亮的女經理前一段時間剛說看好她，讓她好好表現，她還不想白白浪費這樣的機會。
這次聚餐結束後，她聽經理的意思，她有可能會升職。不管這個消息是真是假，她總要去試一試。退一萬步講，即使有一天她結了婚，也不要做一個全職的家庭主婦，爲了家庭失去工作，纔不靠男人養，怎麼也要做到經濟獨立。
可他真的不懂她，非要拉着她講一大通大道理。說什麼他們倆個交往兩年多了，父母的年紀都大了，希望他們能夠早點結婚生孩子，以二老目前的精力可以幫忙照看孩子。又說他已經34歲了，沒有多少時間在一個女人的身上耗下去，況且兩個人是奔着結婚去的，怎麼可能一直保持這種狀態？
他有點看不懂女孩子的心，搖搖頭，苦笑一聲：“你有很多的青春可以揮霍，可是我已經沒有了，我覺得你應該站在我的角度考慮，爲我想一想。”
“你這話可就偏激了，什麼叫我替你考慮？如果你是我，我們公司那種狀況，你會這麼早的放棄社會，迴歸家庭嗎？”
二
因爲這件事兩人不歡而散。她睡在牀上，他睡沙發，兩人早早地熄燈。黑暗中，倆人誰都沒睡着，也不出聲，靜悄悄地躺着聽廚房裏的冰箱發出微弱的聲響，一聲聲的響聲像掉進黑暗的深淵，嘀嗒嘀嗒迴盪在耳邊……
他走的第二天，她照常來上班。進了公司，她強打起精神，忙着整理客戶的資料。
對面的小青起身對她說：“雲姐，你喝咖啡不？我正好出去，你要喝，我給你帶一杯。”
“好吧！”她不太想喝，卻不忍心拒絕。她深諳職場規則，知道無緣無故得對人好可能有所圖，但她也從來不拒絕別人的示好。
小青來公司大半年，是個質樸的丫頭。對人很和氣，和誰的關係都挺好。上次她負責公司的一個小方案，本來挺簡單是事，可是甲方要方案很急，又因爲無理要求多，沒人敢接這燙手的山芋，經理沒辦法臨時交給了她。她硬着頭皮衝，拽着小青來幫忙，兩個人加了兩天班，終於弄出三套方案。
在會議上，甲方百般刁難，還好小青是個聰明伶俐的人，她又是個察言觀色的人，兩人牢牢地控制住了會議的節奏，最終，用第二套方案成交，她們獲得了甲方的肯定。
那之後，小青很依賴她，大事小情都要先問問她。她知道，小青沒有把自己當做前輩，只當做朋友來看待。
在公司裏面，她呆了五年，見過了不少空降兵和綠茶婊，也知道很多陷害別人、踩低捧高的方法，可是她不屑一顧，同事間的傳言說她看不起人，只有她自己知道，我只是心裏厭倦這樣的事情。所以她對同事都是很清冷。
記得她剛進公司，是個好事輪不到、壞事破事專找你這麼個角色。有次她在茶水間，偶爾聽到公司的兩位前輩正在說她：公司裏最需要這樣的小傻瓜，不然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會把我們累死，特別是如果出了事，正好有人背鍋。
是啊，真是個做擋箭牌的材料。
說完相視一笑，眼睛裏是“你懂得”的目光。
她當時愣在了原地。她以爲自己是新人，多幹點活，沒事幫前輩們拿個外賣取個快遞很正常，沒想到在他們的眼裏，根本看不起你，更可怕的是已經是他們心目中背鍋俠的人選。一想到要做背鍋俠，她的後背一陣寒芒，事情多做點，對她來說是小事，可是如果讓她去背鍋，她寧可不幹這個事，誰還沒有點脾氣？別看她是一個職場新人，也不能被這麼欺負！何況哪個老人不是從新人過來的？他們這些新人熬成了老人之後，就開始變本加厲地侮辱欺負新人，真得可悲。這點倒像兒媳婦和婆婆的關係，哪個婆婆不是從前的兒媳婦，哪個兒媳婦都有可能變成婆婆。職場裏新人難做，至於怎樣突破，要看自己怎麼做出抉擇。
她在公司裏嶄露頭角還是因爲一次會議，那是一次協商會。甲方提出了20個條件，讓他們去完成一個方案。開會時，大大小小部門的領導全部都在，她作業一個部門代表也參加了這次會。
從早上八點開到下午，每個人都在說着自己的觀點，把這20個條件踢皮球打太極地拉扯，冗長的節奏，讓她昏昏欲睡。眼看要下班了，最後領導發話一句話，今天必須拿出來意見。這時大家才認真看條款。時間一點點過去，大家還是爭論出頭緒。她實在是被這個會議的節奏拖垮了，站起來，當着各部門的領導說：“各位領導，我想發表一下意見，我覺得這20條除了第15條，我們都可以答應。”她的話剛說完，大家才認真去看條款。反應快的領導連忙附和，後來這些人才懂，這20 條裏，只有第15條是和他們的利益相關的，剩下的全部都是日常需要做到。甲方一看自己的目標已經暴露，沒有話說，只能答應。
從此，她一戰成名。公司領導對她另眼相看，經理時不時對她說要提拔他，經常把一些重要的案子交給她來做。她出手不凡，每次都會把案子做的漂漂亮亮。
她自覺沒有動其他人的蛋糕，不存在與誰有利益衝突，可是這些照片流露出來，能夠到他的手機裏面，這不得不讓她警覺。
三
這件事要好好查一查。她打定主意，強撐着精神下班。可下班後能去哪，他已經離開了，她自己一個人何去何從呢？
剛走出辦公樓，在雨搭的下，站着一個推着行李的人——不是他還是誰？她怔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她以爲……以爲……他不要她了……
“我想了下，這點小事還不足以讓我們分開。”他沉聲說。
她的心疼了下，眼睛裏蓄滿了水，好像一池夏荷裏青翠欲滴的柔情。她奔過來抱着他：“你回來了！”此刻她的頭腦無比清醒。
“你知道我到處找你。”她怨懟地說。
“不知道，我只知道跟着心走。”他嘴裏說得無所謂，眼睛卻心虛地看向別處。
她不戳破，只說：“我想喫火鍋。”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奔。
兩人來到他們相熟的火鍋店，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老闆認出他們，過來問：“今天喫點什麼？”
他看着她，讓她點，她只要了兩人鍋，外加了一份蝦滑。
趁着她點菜的空隙，他站起來去調醬汁。她點完菜，把兩人的溼巾拿出順次擺好，放好碗筷，一切做好，她的眼睛跑到中控臺前尋着他的身影。不一會兒，男人端着兩個兩碗醬汁過來，一碗遞過來給她。她笑着，醬汁裏有她喜歡的味道——他加了豆腐乳。她的笑容落在他的眼裏，他的心裏一鬆，兩個人不管怎麼鬧，最終還是彼此惦念。
“於哥哥，謝謝你啊！”她甜甜地對他說。
男人“噗呲”一聲笑出來：“你、你這稱呼怎麼來回變？你不是都叫我老於嗎？這怎麼還加了哥哥兩字？難不成還能回到弟弟時代？”
“直男的心思，真是奇怪！我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她任性的說。
他笑，是寵溺的笑。他喜歡她在他面前的任性。
菜很快上齊，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涮火鍋。透過氤氳的火鍋水氣，她突然問：“誰給你發的照片？”
“我也不知道，所以它的真實性存疑。”他撓了撓頭，眼神裏一片茫然。
“那天我在加班，突然間電話就響了，打開電話，就發現傳來了兩張照片，但是這個聯繫人我壓根就沒有印象，找記錄也從來沒有和他交談過，也不知道對方是誰？
“拿來我看。”她伸着手向他要手機。
打開手機，她仔細地檢查一番，果然如他所說，對方並沒有透露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頭像是從網上隨便搜索出來的卡通圖案，朋友圈裏什麼都沒有，看着好像是一個人的小號。這是誰呢？“於哥哥，你仔細想一想！”
她把自己的懷疑和目前在公司的處境，和他大致說了下，他慢悠悠地說：“我經常去接你下班，你們公司的人可能會認識我，可是我並不認識他們，通過二維碼添加我是不可能的；剩下是通過電話號碼加我，前段時間，添加我的人確實有，可我也記不清是誰了。”
想了又想，誰也沒有想到這是什麼人乾的？她不得不從照片上來分析是誰？她把這三張照片仔細地翻看，可以確定拍照的人應該在她的對面位置，她們的距離不遠，取景的位置正好有點曖昧。後來她聯繫了下照片上的男主角，問他每天的情形，他肯定地告訴她，他們之間沒有一點過分行爲。既然她和照片中的人並沒有挨在一起，那從照片的角度來看，就是她對面的人了。
她記得，坐在她對面的是三個人——正中間的小李，小李兩側的小青和詩琪。小李和她不太熟，基本是有事情的時候，我們會溝通解決，但是兩人沒有私交。雖然她們兩人也會因同一個問題，爭吵的面紅耳赤，但是很多的是兩人有不少意見相同的時候，她對於小李的印象偏向於武俠片裏的俠客之交——相忘於江湖。
另一個詩琪和她差不多進公司，但看詩琪和小青，她總覺得兩人透着點古怪。兩人好像很熟悉，詩琪喜歡自拍，本人沒什麼工作能力，屬於花瓶式人才。說她是人才，是她家裏有錢，交往面很廣，客戶羣做的挺好。
至於小青，那麼年輕的小姑娘會有深沉的心機？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世界真是面目猙獰。
喫完飯，她和他一起推着行李箱走在路上，他們的小屋離她的公司不足一站地，不用搭車擠地鐵。
他們欣賞着天上的圓月，笑笑鬧鬧，誰都沒有注意一輛外賣電動車從後面駛過來。“哐”的一聲，電動車撞到馬路外側的他，隨着他倒下去的身影，一個尖銳的“啊”劃破了夜空。
馬路安靜下來，她回過神，忙去扶他。他艱難地爬起，尋找着肇事方。那是一個年輕的媽媽，正回手看着後背上背後裏的孩子，孩子剛剛睡着了，這會被突然而來的災禍嚇得大哭。女人不住地安撫他。她扶着他過去：“怎麼樣，孩子沒傷着吧？”
“沒事，沒事”，這時那個女人才醒悟過來，“你怎麼樣？咱們，咱們到醫院看看吧！”女人不住地說着對不起。
“不用不用，我挺好，沒問題。”他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和腿，又往前走了兩步。
“太不好意思，我着急送一單外賣，走得有點急。”說着她扶起倒地的電動車。
“沒關係，不用擔心，你走你的吧！帶着孩子也不容易，以後小心點，注意安全！”遇到這樣的事情，他的同情心又氾濫了。
他是一個善良的人，看到清潔工在掃馬路，他會幫忙撿垃圾；看到行動不便的老奶奶過馬路，他會去攙扶；他商場裏和父母走散的小朋友大哭，他也會去哄哄孩子。和他相處這些時日，他無意間做得小事都讓她覺得敬佩。
她想起兩人爲了過年結婚的事情而吵架，突然間有點對不起他，誰不希望能有一個安定的未來呢？他現在的奮鬥不就是爲了以後有個安穩未來嗎？她爲自己的任性而慚愧，她無權剝奪一個男人對家庭正常的渴望。
“老於，過了年我們就結婚。”她堅定地對他說。
“真的？”他的驚奇大過於高興。在他心中，她是一個驕傲而固執的人，喜歡一種顏色，周圍會一直都是這種色系，導致現在的衣櫥裏的衣服都是灰色系；喜歡哪家飯店，會經常去喫，；還有一些古怪的小習慣怎麼糾正也改不了。
“謝謝你！”他轉過身抱着她，把頭埋在她的髮間，她心裏癡笑，你值得我這麼做。
“你給我一個家，我還你一個全新的你，結婚後，你不用在家裏做全職太太，你不用洗碗，不用做菜，不用……”他的嘮叨聲在耳邊說着最美的情話，天上的月亮羞得躲進樹影裏，無盡的夜色裏包容着一切聲響，時而曖昧，時而深沉。
幾個月後，他和她結婚了。兩人還是和從前一樣過着自己的小日子，他還是寵着她，她還是依賴着他。對了，她還在公司裏，現在是經理助理，而那個小青因爲一個方案出了重大紕漏，被公司開除。那天，小青不服氣地看着她。而她輕蔑地回看，眼裏是一片奔騰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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