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院的第一场雪

文 / 陈红华

江南初雪,一夜之间,大地有了冬的模样。

“怎么这么安静?”走向教室,我突然想。我在当地人称为“美院”的桐庐县毕浦中学教书,要在平时,一下课,这些孩子可闹腾了。教室在一楼,多而密的藤曼,趴在仿古青砖的墙面,犹如门帘,悬挂在走廊之外。两米开外的泥土里,麦冬青青。小径花园里不知名的花儿,几簇几簇的,泛着冬日里的诗意。

雪花仍在飘,地面上湿湿的,未起冻;风有些寒。

“班主任喊我们进来,不让我们搞湿……”听得见一些声音。也难怪,天凉,玩雪容易冻着。

“观察和体验,于语文学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雪至,天地干净;人的念头,也干净一些。还未等我把话说下去,教室里就“哇噢”地乱了,孩子们心领神会,鼓起来。少年,心里的确藏着一场大雪。

“玩一下,就玩一下。”有孩子比着手势,央求我;大多数孩子巴望着我,我也不掩饰了,“操场,玩雪去。”

风自大排山俯冲而下,穿越了操场石坎下犹如一窄弄堂的“满陇杏语”,银杏叶急雨般落下,地上堆积的叶片随即旋舞起来。长椅上,沾着雪的叶片和白果混杂在一起。

哪里顾得上风,在2022年的第一场雪降临之际,青春的血果然是热的。几个男生迫不及待地在长椅上抓雪,捏了几下,就朝同学扔去。一些孩子已经冲上台阶,往操场赶了;几个落下的,抓把雪,或者银杏叶,往上一抛,让我拍照。

一切都是寂静的,连同飘着的雪花。偌大的操场,只有我和麾下的这些少年。浅浅的雪,一大片一大片地卧在小草和泥土里,仿佛一下子就接纳了我们。此刻,我的心暖暖的,也是暗恋的,似乎幻化成了他们心中yyds。

下雪了,对于这些生长在江南的少年来说,犹如鸡进了晒谷场,一根肉骨头被宠狗盯着;十五六岁的年纪,玩,是用不着指挥的,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他们早已进入了角色。

体育委员文杰,跑得最远,那里的雪堆得厚且成片。他的后面,又跑过来万洋、翔宇几个,捏了几把雪,互相对战了几下,开始垒起雪来。不远处,戴着眼镜的小项,蹲着身,一手抓雪,一手拍着雪堆。一旁的楚盈,搬来一雪块,堆了上去,卫衣帽遮住了她散乱的湿发,眼镜斜在鼻梁上,她也顾不得了。均露看上去比较矜持,她撑着伞,看着这些活跃的同伴,红扑扑的脸蛋,映衬着晶莹的雪花,煞是可爱。后来她索性也甩了伞,加入了运雪的队伍中来。宇轩抱着雪堆朝我冲过来,他朴素热烈的眼神,和干净好不夸张的笑,异常动人。

婷婷、梓豪、天齐、梦瑶、骊清、承孝……三五成群,围绕着一个雪的轴心,旋转,与天,与地,与雪花,肆意欢腾着。喜欢,是快乐的源泉,天地万物,概莫能外。

而我,也被这氛围感染着。我本可以退到角落,看少年玩雪的样子,也可以跟拍他们,可我还是放下了汪曾祺先生在《葡萄月令》里写下的那种“冬天下大雪,我们什么都不做”的笃定与从容,我也想做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自带一股清气,纯粹,迫切地动人着……我招呼着孩子们,让他们把大大小小的雪堆,往我这边运。他们有的抱着,有的推着,有的用脚踢着,一会儿,我的面前就有了创作需要的雪料了。其实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正先堆个模样,做一步看一步。

不断有少年递些雪块过来,他们有说有笑,用冰凉的手填塞着缺口或缝隙。好冰啊,我甩甩手,把手塞进卫裤里暖一下,又抽出来搓一搓,继续修补着我们的作品。宽大坚实的底座,徐徐展开的胸怀,浑圆憨憨的大头,我心中似乎有着弥勒佛的某些影像。

“胸前签上我们的班名703,怎么样?”围过来的少年们都说好,有的很快捡来小树枝,“横,斜;中间四根,做成一个口字;再四根,好了。”我在搭着字,几个少年在给我拍着棉衣上的雪花,还有几个靠近一点的,在雪堆里拣出一些干草来。

“合影喽,排队了,快点!”少年们喊起来,还有好些在自个儿玩呢。

招呼了好久,才集合了队伍。大家好似意犹未尽,笑着,闹着,连顺着703的弥勒大手V字型散开,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一张满是笑脸、人人开心的瞬间,终于被定格了,和那些生动又尽兴的少年影像,一并传到了家长群里。“一个个好开心啊!”群里不断有人点赞。

少年散去,我特意留下了略显孤单的小林,让他单独在703的弥勒佛身后留个影。这是个朗读得特别有声有色、有情有味的孩子,他需要多一些的开心一刻。

山里的雪,在我的书写中渐次远去。午后,窗外传来雨滴落的声音。或许,风停止了,雨变成了雪的精灵。而少年的心里,是否也暖成了一道道别样的雪景?是的,这么好的一场雪,应该与一首好诗、一篇好文在一起,清澈,纯净,快活——我期待着。

多年以后,我祈愿孩子们也会同样记起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一个像半日般短促的雪天,一个像青春般短促的雪天,一个像这篇文章般短促的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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