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養的孩子

“偉成你看,我們浩兒多可愛,你看他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像只小蘋果…”林欣妮懷裏抱着剛出生兩週的男嬰,逗弄着他,笑得樂不可支。

三天前,當趙偉成和林欣妮夫妻倆接到私人育護領養中心的電話,告知他們有一個健康的男嬰剛出生不久可待收養的時候,他們欣喜萬分,並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孩子未來的外祖父——林欣妮的父親林鶴平,林鶴平得知是個男孩後,非常高興,給他起了名字叫林浩,雖然他的獨生女欣妮生性聰穎,完全能夠獨擋一面承接他名下的產業,但幾十年後,她也是要老的,沒有後代繼續家族的傳承是萬萬不能的。

此時,趙偉成心裏也是樂開了花,當年因全市長跑比賽獲一等獎加分進入重點大學的他,畢業後求職應聘到了林鶴平名下的一家顧問公司工作,一個籍籍無名的大學畢業生在工作中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出色的表現,而之所以被老闆看中做了上門女婿,不外乎是因爲他優異的身體素質可以保證並優化下一代的機體基因,當然,他爲人忠厚謙遜、家底質樸清白也是重要的考慮因素。怎料想婚後,林大小姐在醫院查出生殖功能有恙,心疼女兒的林鶴平最終還是開明地放棄了勉強週轉生育親子的想法,此後領養計劃便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

趙偉成沒有想到,幾星期前剛剛在領養中心作了登記,竟這麼快就接到了通知。不過,夏護士長在電話裏已經有意無意地透露了,她是私下跳過排在他們前面的八九對夫妻,爲他們破格提前了領養順序的,趙偉成當即會意,在信封裏塞滿厚重的禮金,去接孩子的當天,進門後一個錯身,就把信封塞在了夏護士長寬敞的白大褂衣袋裏——“夏老師,您費心了…”

夏護士長名叫夏清,也算是這傢俬人育護領養中心的開院元老了,她滿臉笑意,對夫妻倆表達了祝福,又作了養育方面的各種叮囑,臨走的時候,說領養合同上還有些後續的款項需要覈實和支付,示意趙偉成稍留一下。林欣妮心急地想早點回去把孩子給他外祖父看看,於是趙偉成把她送上了奔馳車,囑咐家裏的司機先把太太送回去,他親吻了一下浩兒的小額頭,又親吻了一下欣妮的臉,說自己辦完手續馬上就打車回去。

趙偉成跟着夏清走進了樓道盡頭的一間辦公室,正等着她拿合同辦手續,可眼前這個女人卻一言不發,點了一支香菸猛抽起來。這讓趙偉成頗爲反感,他忍不住小聲咳嗽了兩下。

“趙先生,你們夫妻沒有孩子,是哪方的身體原因造成的啊?”夏清突然發問。

“額…是欣妮…她兩側輸卵管都堵塞得很厲害,醫生說即便是動手術的話,也不能保證一定能懷上孩子,所以…”

“其實現在雖然政策上不允許,但私下裏,願意做代孕媽媽的健康女孩還是很多的啊,而且像我們育護中心這樣的機構,擁有世界最先進的精卵冷凍貯藏設備,就算是長期冷凍的精子和卵子,活性都依舊保持得非常好,很多大齡單身職業女性現在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是很容易實現的。”

“我們之前確實也考慮過,但是…女性取出卵子的過程…據說也是要承受很大痛苦的啊,欣妮的爸爸和我…都不捨得她受這樣的苦…”

“你們家人之間感情真好,真讓人羨慕啊…唉,要不是因爲我年齡太大沒有精力照看孩子,我倒還真想找代孕生個屬於自己的寶寶呢…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因爲我們家有卵巢早衰的遺傳疾病,所以我媽媽在我十九歲那年就帶我到醫院,把我的卵子取出作了冷凍處理,可惜我命中沒有姻緣,辜負我媽媽當年的苦心了,那個時候,冷凍卵子的技術還沒有普及,我們家算是走在時代潮流的前列了。”

天哪…這個女人到底在幹嘛?不是說要看合同覈實款項嗎,怎麼拖拖拉拉的,該不是嫌剛纔給的禮金不夠多吧?我這正着急回家呢…趙偉成心裏焦急得很,又不好意思把天聊死,只好敷衍地繼續着話題,“夏老師…那您現在和父母親人一起生活嗎?”

“我沒有親人啦,我爸媽很早就去世了,原本還有個妹妹,可是她被人殺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想起這樣的傷心事。”趙偉成滿臉歉意的樣子。

“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了。當時警察還判定是入室搶劫殺人,因爲房間裏的抽屜櫃子全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銀行卡和存摺都不見了。但是怎麼可能呢,案發後,我是第一個進她家的,是我報的警,當時房間裏一股很濃的梔子花香,這是我妹妹最喜歡的香水味,她平時只用一點便宜的橙花香水,只有很認真打扮去見長輩或者喜歡的人時纔會用梔子花香水,而且當天她是和我約好了的,晚上帶我認識她的未婚夫,所以進房間作案的人,一定是那個和她有親密關係的男人。”

梔子花香水味?

似乎勾起了趙偉成的一些回憶,但是很模糊…

“看着她全身一絲不掛地躺在牀上,脖子紅腫着,上面殘留着深深的勒痕,當時的我淚如雨下。我看到她下身流出一些液體在牀單上,看上去像男子的精液,當時警察還沒來,我就搬出多年來在育護中心輔助生殖科學到的本事,從中取了一部分,私自存了起來,直覺告訴我,這就是罪犯留下的證據,萬一警方破不了案,我也可以想辦法追根尋跡。呵呵,果然,他們除了查到勒痕的來源外,其它一無所獲。勒痕是由妹妹的一個路易·威登斜挎水桶包的包帶形成的,包被胡亂扔在地上,包帶的尺寸形狀與脖子上的痕跡完全相符。”

辦公室裏空氣凝滯,趙偉成的身體開始戰慄,從手指到胸口都冒出了冷汗,他的那些回憶,漸漸變得清晰起來,讓他感到呼吸越發的困難。

那個時候,他剛進入公司工作不久,在一次校園義務諮詢活動中,認識了該校的大學生夏潔,夏潔文靜美麗的樣子深深吸引了他,而他壯碩的體格和謙和沉穩的性情也讓夏潔感到溫暖與安心。兩人迅速墜入了愛河,夏潔也從學生宿舍搬出來,用積蓄租了間小公寓和他同住。半年後,夏潔懷孕了,卻由於自己是未婚的在校就讀生,所以不得不偷偷去做了人工流產。趙偉成當時信誓旦旦,說是等她一畢業,馬上就結婚。可是流產後的夏潔,性格越來越情緒化,常常無端地容易激動、發脾氣,剛一畢業,就天天逼着趙偉成,要他和自己一起去見她姐姐,商量領結婚證書的日期。她不知道的是,彼時的趙偉成,已經是林鶴平欽定的上門女婿了,爲了自己未來的廣闊前程,他對林家隱瞞了自己多年的戀情。

“我獨自一人,從妹妹大學同宿舍的好友那裏得知了那個男人的姓名,通過我們診所院長在公安局的朋友,從數萬同名同姓的人中,追查到那個男人所在的公司,最終鎖定了他和他的生活現狀。”

那天下午,趙偉成喝了點酒,和夏潔在牀上纏綿過後,她興奮地告訴他,自己約了姐姐晚上過來,想正式介紹他們彼此認識,再一起討論一下婚禮的安排。趙偉成對她自說自話的安排非常惱怒,要她馬上給姐姐打電話取消約定,夏潔聽後就開始了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趙偉成怕她會鬧到公司去,萬一要是讓林鶴平得知,自己的前途就毀了。眼見着夏潔越哭越兇,他心亂如麻,抓起手邊一條路易·威登包包的長肩帶就……

那個包包,還是夏潔生日時,他買給她的禮物,當時整整花了他兩個月的工資,而如今卻已物是人非。趙偉成把房間弄亂,還故意拿走了夏潔的存摺和信用卡,佈置成類似搶劫案現場的樣子,他仔細擦掉自己的指紋後,落荒而逃。

“現在你也知道,我們家有卵巢早衰的先天遺傳,我妹妹和我一樣,十九歲就冷凍卵子了。以我們機構裏那些醫生的能力,把這些卵子,和我當時取下保存的精液……這絕對不是什麼難事兒,況且,我可是找了一個特別好的代孕媽媽,很年輕,很健康,我給了她不少錢…”夏清掏出白大褂口袋裏的信封,重重地拍在趙偉成面前的辦公桌上,“不過其實吧,這樣也挺好的,畢竟是你的親生兒子,以後,浩兒會慢慢長得越來越像你,你應該會感到很高興吧?當然了,如果你執意要退還孩子,那麼職責所在,我也會將真實的退還原因告知林欣妮的。”

趙偉成的身體,依然在顫抖,他默默地蹲了下來,把頭埋在雙臂之間,久久不作聲。夏清用力在菸灰缸裏掐滅菸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她走着走着,臉上露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淺笑,夾雜着忿恨、悲傷、思念與釋然。

她們家根本沒有什麼卵巢早衰的遺傳,她和妹妹也從來沒有去存過什麼卵子。

妹妹死的那天,警察纔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人,她說私下存取了精液,是信口胡謅的。

而林浩,不過是一對富二代夫婦拜託她處理掉的、他們女兒和一個窮小子偷喫禁果後,產下的小小結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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